第二十二章

人老總是不自知,正當我成天在我爸家傷春悲秋為點情事大動腦筋之時,居然意外得知要開同學會了,我還功未成,名未就,連個男人都沒有呢,怎麼就有人叫我懷舊了。

我畢業後素來和同學往來無多,所以他們能拐彎抹角找到我也實屬不易。其實我從沒感覺大學那幾年時光有什麼好回憶留戀。當然青春時光總是美,花草月亮小情歌,月滿西樓人憔悴,這些事後說起來都是趣事笑談,可當時卻也都是傷心事,我現在本就快成笑話一個了,我不想再去嘲笑曾經。所以我懶得回憶,而且,回憶也沒什麼用,回憶又不能讓一切重來。

我決定不去,可還是去了。因為我很好奇,這好奇只為一人,就是那個當年甩了我,被蘇小桃俘虜的傢伙,他一定要過得非常不好方才能解我心頭恨。雖然,當年我們還沒開始,但他投奔蘇小桃就是原則問題,儘管蘇小桃甩了他(這是意料中事),可我依然對此難以釋懷。

我去之前很認真打扮了自己,眉要象遠山,唇要如點絳,而且硬是收腹挺胸穿了小一號的裙子,我一邊咬牙切齒拉拉鏈,一邊也在檢討自己這麼大費周章是否有點小題大做了。等到了會場,我才發現,但凡是來的,沒有一個不是鄭重其事,我心裡暗暗誇了自己英明,越發抬頭挺胸了。

我終於看到他了,我仔細打量了他,男人當真比女人要經老,他幾乎沒怎麼變,不止他,幾乎所有到場男性外形變化都不大。而女人,因為幸福或者不幸福總是胖了瘦了黑了白了,有些變化。可我此刻就恨他沒變化,他要是落魄了該多好。

我正打量他,他顯然也看到我了,慢慢溜達了過來,我本想走開,可那身小一號的裙子給了我無比自信,我穩了穩,站定沒動。果然,他和我打招呼了,他不知道我當年有多期待這場面:「還認識我嗎?」

我點頭笑,心裡一直提醒自己要優雅要優雅,優雅的結果就是,他見我不說話,說完這句就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大家混亂中互相都見了面,接下來就是吃了,一班人分了幾張桌子,拉開架勢就開吃了。男同學抽煙喝酒,有成就者說艱辛,無所成者說理想,都挺激動,女同學全都是多面手,筷子不停話也沒斷。

我和他沒在一張桌子,我挺遺憾,吃著吃著,就到了酒飽飯足無聊之際,閑來無事,我朝他看了一眼,這一看,發現他也在看我。這一開始,剩下時間我們就忙了,老是我看他,他看我,到最後一桌菜肴全看成了心思。

散席後,大家各回房間休息,我之前對開同學會還需要開個三天,定個賓館很不以為然,但現在我體會了到其中妙處。你不想幹什麼,要個賓館住住沒什麼不好,但萬一呢,萬一需要呢。比如我現在,似乎很有希望收復當年失地一雪前恥,因為有人在敲門。而這一敲一拒之間,我似乎回到了當年,恍惚間居然有了些小女兒心性,有了點臉紅心跳。

我任由他敲了兩天門沒有開,直到第三天,同學會要結束了,大家開始感傷了起來。一般來說,聚會中因離別而感傷,因感傷而醉酒,因醉酒而相依是最順理成章的故事。我們也不例外,其實我一點也不感傷,但我可以遵守這程序。我想試試,儘管我從前也不是三貞九烈型,可我現在想試著放縱一次。何況,他曾經也確實是我夢裡人。有了這想法,我雖未明說,但動作之間已是明示,他也是明白人,便越發和我親近了起來。

因為親近了,我竟然覺得和他有了點曖昧在心裡,那就順其自然好了,我現在反正是自由身。何況,我看四周,預備以身體紀念這次聚會的人也不在少數,我同房的女同學就主動和他交換房間了。

本來以為是萬事俱備,結果卻讓人失望,我臨陣脫逃了,他還沒開始說情話,我也還沒開始素衷腸,我居然跑了。當他並排坐到我身邊時,我忽然發現我不想要,一點都不,心裡那點曖昧猛然間蕩然無存,他來之前我甚至還還特地去買了瓶紅酒,可惜了我那紅酒。驚慌中我還把失手把酒杯打翻了,紅酒撒了他一腿,我幾乎是狼狽而逃。他最後很鄭重對我說了句:「我叫李烽。」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叫李烽,當年我用了半個筆記本打草稿,就為了給他寫封情書,我寫了撕,撕了寫,最後也只有一行字:我想和你做好朋友。就這麼封信,我愣就是沒有機會發出去,因為我拿了信跑去找他時候,他已經去找蘇小桃了。有時候想想真是不可思議,蘇小桃那比他大太多了,他居然也不怯場。

我沒回答他,如果他現在不記得我是誰那我就不用說了,如果記得,那我何必說呢。

同學會讓我知道了兩件事情,一是,我的初戀就是個笑話,第二件是,失手比失身容易多了。

關於第二條,我想也許是個悖論,因為失身這事總讓我想起陳未未。在他身上,我是先失身後失手,他亦然。我可能是真老了,要是今日我有當年邂逅陳未未時一半英勇,早就成事了。陳未未不是美少年,可當年他那一回首那個光景,我始終難忘,即使我們最後終成陌路。事隔多年,那一下,竟然能擋住光影流逝,在紛繁人事中未被淡忘。

不過,我有時候也會想,在那刻我到底是看見了陳未未還是許東陽,我是一開始就沒分清楚,還是後來才混淆了他們?

參加同學會之前,我原來以為我可以嘗試一下其他感情,嘗試一下其他人,結果,我發現自己還挺有追求,我不是誰都可以的。就算是不用負責,不問將來,我還是不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為難自己了,我覺得我應該可以拆開信封看看我有多少資本,算算這些資本能買許東陽多久了。

我很失望,我本以為信封里會有十個八個存摺,順便附帶個支票本什麼的,頂不濟也得有個地契房契之類能隨時變現的東西,結果卻是股票。股票其實也可以,我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但好歹知道什麼叫割肉,我不為賺錢低價套個現也不錯。可我爸給的是原始股,我要等,等到它們能套現,等我確定我只有這些原始股的時候,我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我本來是雄心萬丈準備打場殲滅戰,可現在發現這彈藥還在生產線上錘鍊呢,這真是叫我如何不傷心。

我爸到是高興:「你還年輕,可以等等,很多事,可以等等看。」

我苦笑看著他,我是能等,我有吃有穿身體健康,我不等這錢救急救命,可許東陽不能等啊。加以時日股票能流通了,可加以時日萬一許東陽也流通走了呢,沒錢也就罷了,要是有錢還買不來心頭好,那就真是悲哀了。我恨不能衝過去對我爸大聲說出我心聲:我要錢,我要錢。

我爸顯然明白癥結所在,可他並不准備改正,他告訴我:「等等,它們就會翻番,會比現在多很多了。」

「可現在要是能套現也夠了啊。」我很沮喪。

想歸想,還是沒衝過去對我爸說心聲,因為他肯定不搭理我。我爸是男人,自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沒有指揮動過一個男人。

我也曾經幻想,我又美麗又聰明,心眼多到用不完,只消眼波一動,就有無數好兒郎來對我獻殷勤。但後來我又想到,要是他們都愛我,我該愛誰呢?選擇太多也痛苦,沒有選也就算了,最多算運氣差,要是千萬種可能中我選了最壞那個,死都不足以謝天下了。我因此打消了這念頭。

至於許東陽這事,我爸打了我個措手不及,但好在我並非一無所有。如我爸所說,等等,等等這股票就是錢。何況,我雖是存了買他之心,但也並非就真是做買賣。與人要愛畢竟不是談收購,一上來就據個牌子開始喊價,我們兩人就是走過場也要假裝溫情脈脈表個態。那現在沒錢就先沒著,我先表個態。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許東陽應該會從許芳菲那裡得知我握了一大把原始股,就算不知道數目,但這消息也應該能讓他等我一陣子了。而且,對他我還有另一種想法,也許除了錢,他多少也會看上我這個人呢?

我想這些時,總有些沮喪,我為什麼總要許東陽?我都已經知道他不愛我,或說是不那麼愛我,我好像也不是非他不可(至少我和這許東陽這齣戲中間還插播了陳未未這個廣告。)可只要一說到他,我就激動莫名,摩拳擦掌想勾引他,而且我所有思維都只停留在勾引他上,至於勾引來做什麼,勾引以後怎麼辦,全然不在我考慮範圍之內。

我現在有了資本,反而耐心了起來。我忍著沒去主動約他,反正過春節他總會來的,而我現在要矜持些再矜持些。我素來耐心不好,尤其是涉及許東陽之事常會有任性之舉,這次之所以這麼有耐心,是因為我一直想著陳未未那句話,他說我就是和許東陽上了床我也留不住許東陽。不知為什麼,這話在我心裡居然留下了陰影,簡直象是詛咒,因此,我對許東陽除了勾引之外又多了層心思,想看他到底是愛錢幾分,愛我又是幾分。另外就是,我這次有十足把握他會上鉤,心裡篤定,對唾手可得之物,誰會心急火燎。

誰知人算真不如天算,我爸中風了。我爸身體素來不錯,加上他又找了個小媳婦,因此保養鍛煉更是從未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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