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收拾了心情和行李,準備回家去住了。是的,回家,回我爸家。我當年離家出走時,那真是豪情萬丈,還真以為我跟著蘇小桃真能走進個美麗新世界呢。可事隔多年,我一人帶著一個包附帶兩隻包了紗布的手,回來了。

高明亮人不錯,他拿了硬碟之後連接幾天都還來看過我,說是我手不方便,需要人幫忙。我也就正好讓他幫我收拾了行李。在我摔壞手後一周,高明亮幫我把行李拿到了我爸家門口。我心裡也很唏噓,到現在,我身邊的人居然是高明亮。

對去我爸家,我也不是沒有顧慮,可目前我也沒辦法,不去雜誌社,我沒了經濟來源,要說在這麼個世道被活活鋨死實在是個大笑話,尤其是蘇小桃,大概就更高興了,因為這不就證實了我離開了她就活不下去了嗎?雖然回家來,我也是寄生狀態,可我吃我爸的,天經地義。而且就目前來說,我想自己安靜些時日,也沒心情去找其他工作。

現在住這地方,原來就是陳未未租的,現在他既然已經走了,我何必還住在這裡呢,加上租金還這貴,我即使現在有收入,我也更願意用在吃飯上。而且世界上還真有一種情況叫做觸景傷情,我不是傷,我是恨。我供他吃喝這麼多年,我對他死纏爛打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結果呢他是隨手隨地就地扔了我,現如今,扔個垃圾還都不讓隨地了。哪怕就是反目成仇,成仇前還需要反目一下,我們連那一下都沒有。

思前想後,我找了我爸,問他能不能收留我些日子。我爸說沒問題,叫我儘管回來,自己家想怎麼就怎麼。我爸家是二層小別墅,這是當年地便宜,我爸自己買了地自己蓋的,因此外觀也就一般,但功能卻很強大,每間屋子都極為寬敞。可能他當時還有點文人情節,他還在正物對面造了個工作室,一色原木建築,可惜他後來始終沒用過。

雖然我爸挺歡迎我回來,可我還是在門口徘徊了很久,直到許芳菲在二樓看到我,下來開了門:「你還知道自己房間在哪吧。」

「知道。」我有點訕訕的。許芳菲要是去當殺手肯定能躋身超一流,她身上那寒氣夏天都能凍人一身冰。

「那你自己去吧。」

「好。」我說完趕緊走了。

和許芳菲長時間相處肯定不是易事,但最壞也就是個傷神。這比起傷心來要好太多了。

為了開始新生活,我換了手機,斷了網路,我不看書,不聽音樂。我把大部分時間用在睡眠上,儘管睡覺也要做夢,且內容都很貼近生活,可只要睜開眼睛,一切就都過去了。我想加以時日,我一定能忘記所有過往,好壞我都不要了。那些過往裡的好,往往只是黃連里沾著的一點糖,要想嘗到這點甜,就得吃下整個黃連的苦。我曾經可以,可現在我老了,吃不了苦了。

我躲著過往,躲著自己,可這又怎麼樣,人生,有時候躲得開慾望,躲不開命運。有些人,有些事早就不能說愛不愛要不要了。很多東西被放在心裡,忘不了,也拿不出,比如許東陽。

我對他已經無所謂見不見了,因為見不見在我心裡他都沒有走開。我可以和陳未未有親密關係,可以去對林春山獻身當然未遂,萬一要是一時意亂情迷和某個男人一|夜|情也不一定,人生這麼長,誰也不能保證不失手。可無論怎樣,他始終是底色,我是在他影子里長大的,我能不想所有人,可我不能忘記自己,在很多年裡,我以為他就是我。

在我爸家,難免要碰到許東陽,他本就是常客,現在來也不是專門為我,當然,要是為我也可以。許東陽對我爸一貫謙和有禮,逢年過節從來都是要來我家陪我爸和許芳菲過的。我想大概除了許芳菲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想什麼?他在怎麼好,我爸也不能給他分毫。而且,更讓我疑惑的是,他自從上次我爸壽筵之後,就再也沒有帶連城來過。

如果我提前知道他要來,我就會出去找個地方呆一天,半夜才回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和他平日並無交集,偶爾見了,也就是寒暄一下。實在是逃不開,最多就是我們四個人——我爸和許芳菲在飯桌上見個面。那種場合,他也基本很沉默。

我雖然極力躲避,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就象現在,元旦到了,這怎麼說也是過節,我事前就知道許東陽要來,但我爸說了,過節誰都不許走,一定要在家裡吃晚飯。

其實,我爸不說,我也不想走,一般來說,逢年過節哪裡都是歌舞昇平合家歡樂,我又不是沒有家,幹嘛要把自己裝扮成買火柴的小女孩。

於是,我們四個人就這麼吃了頓團圓飯,席間,大家話語不多,我爸稍微說了兩句,是對我說的:「你多少年沒在家過節了。」

「不記得了。」我爸一問,我一時間還沒有想過來。

「多少年了。」我爸轉過頭問許芳菲。

許芳菲回答:「食不言,寢不語。」

我爸聞言也不覺得尷尬:「對,食不言,寢不語。」

我嘆了口氣,沒說話。面對許芳菲,我爸能自得其樂確實是天賦異秉。我腦子裡不由就想起了陳未未和上次那頓飯,也就是一閃而過想了一下。

很顯然,我爸這頓飯吃得很高興,飯後也是興緻頗高,拉了我們三個去院子里聊天,我是不願意,我想他倆應該也不願意,但大家還是去了。走著走著,我們就自動分成了兩部分,我和許東陽在前面,他們在後面。走著走著,我們就開始交談了。

「你不問問我怎麼回來了。」

「我大概知道一點。」

「你怎麼知道。」

「你的事,我總是知道的。」許東陽輕聲說。

我笑出了聲:「許東陽啊許東陽,你能不能不這麼煽情,你老這麼演,你不累嗎?」

「我,我現在。」許東陽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是一個人,如果你願意,當然你要願意,我們重新開始。也可能你不願意。」他急急忙忙說完,有些語無倫次。

他很少這麼失態,也就因為這樣,我立刻相信了他所言不虛。他說完快步走向院門,自己開了門,沒回頭沒道別反手關了門,在我視線里消失了。

我慢慢反應了一會,回味了一下他剛才的話,這才慢慢往回走,忽然間聽見我爸喊我:「老二,談談。」

我過去,挨著他坐下:「別叫我老二,真難聽。」

「你上次領回來那個呢?」

「那個。」我看了我爸一眼:「被你家老大勾搭走了。」

我爸大笑:「也行也行,那你準備和這個了?」

「不知道,要不你經驗豐富給我指條明道。」

我爸非常謙虛:「哪裡哪裡。」

我們正說著話,許芳菲過來了:「你們還不休息。」

「要不你給我閨女出個主意,許東陽和她上次領來那個她跟誰?」

沒等她回答我先站起來了:「上次那個叛變了,不算。」

「都可以,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區別。」許芳菲給了個回答,不疼不癢。

「那你說呢。」我爸問我。

「我說。」我忽然想起來,類似這話蘇小桃似乎也問過我:「他們都不誠心要我,何況上次那個被你家老大拿下了,這個嗎?」

我不想說,可想了想,我說不說也改變不了事實:「也可能喜歡我,也可能不喜歡,但肯定喜歡錢。老爺子,你到底要多少錢,要是夠多,又肯送他,那麼作為買一送一,他肯定能喜歡我。」

「不算多,不過你喜歡什麼,我還都買得起。放心吧。」這是我長這麼大,我爸說過最動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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