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算起來,陳未未和蘇小桃已經消失半年了,我問過任四月是否知道他們的去處,任四月說不知道。我也無心去認真追究她是否說謊,他們倆之間應該是發生了些什麼,不過他們似乎都認為我不該知道。

陳未未做人雖是油滑,可骨子裡還是有些東西我不太了解,是某種可以用堅硬形容的東西,但我不清楚那是什麼。在經過這六個月之後,我不在幻想他會嬉皮笑臉回來找我了。至於蘇小桃,她一定會回來,我甚至能肯定她想我絕對不亞於我想她,我就等,等到她相思難奈回來找我吧。

其實我也不算是完全沒有見過他們,在我發誓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之後沒多久,我就在街上看到了他們。我歷來是腦子不好眼神好,百米開外我就看他們了,那當下,我心裡一驚,不由自主就喊了出來:「陳未未。」人也馬上就朝那邊走過去,但也只是那一當下,我硬生生收了腳步,沒有過去。

我過不去,陳未未手臂上挽著蘇小桃,可能是因為蘇小桃還沒好透或是其他什麼原因,他們走得很慢,一邊走蘇小桃還時不時湊到陳未未耳邊說著什麼,她一說,陳未未就笑,我過去實在太煞風景了。我原來沒那麼善解人意,寬宏大量,此刻陳未未旁邊換做是任何一個其他女人,我都能飛一般衝過去把他拉走。就算是散夥也得是我先說不要他。

可現在是蘇小桃在他旁邊,甜蜜美好。我第一次心軟了,我下不了手,我沒法站在他們中間。我轉過臉去,面對櫥窗,借著櫥窗的玻璃,我看到他們走過來了,近了又遠了。

我本來以為能就這麼看著他們走,可我高估自己了,他們走過之後,我竟然不自覺就跟在了他們後面,等到不遠不近走了一段路後,自己才回過神來,停了腳步。我這是幹什麼,誰知道他們去哪裡,我又能跟到哪裡,到了能怎麼樣。我想著,他們走著,最後消失在人流了中。

我和他到現在還有什麼好說好想,我就在這裡,和他咫尺之遙,如果他能看見,我會笑著跑過去拉住他,可任我怎麼想,他沒看見我,無論離得有多近,他看不見我,看不見就枉然。

林春山在這期間每月和我見一次面,我幾度對他追問陳未未和蘇小桃到底怎麼了,但他都說不知道。但這次我沒追問,林春山到是在最後說了句:「聽說他們都還好。」

我一下就笑了:「我知道。」

林春山稍感詫異:「你知道,你們有聯繫」?

我解釋:「我剛才過來見你的路上看到他們了。」我本還想說,他們看上去真是般配,可話在舌尖轉了個圈,又被轉回去了。我沒有理由去傷害林春山,他現在看上去是疲態盡現,一個姚碧璽已經夠他受了,我就不必雪上加霜了。可不說點什麼,我又覺自己心緒難平,最後我居然勸他不要離婚算了,和誰過日子最後都一樣。

林春山搖了搖頭:「你不懂,你真不懂。」

林春山先走了,我自己坐著回想剛才那一幕。我有什麼不懂,不就是個感情,能怎樣。感情深你餓了別人吃飯你也不飽,你渴了人家喝水你也不解渴,該自己的事,誰也幫不了誰。充其量不是是個有人心疼,可心疼也不能管什麼用,就好像蘇小桃斷了肋骨傷了肺,林春山心疼,那又怎麼樣,她也不能瞬間好。

林春山才不懂,感情里能量是不守恆的,給的人和拿的人,感受很難一致。你覺得給了人家世上珍品人間真愛,可能人家卻覺是破磚爛瓦不值一提。你自認是情到深處無怨尤,人家可能覺得是你死纏爛打不知趣。林春山此刻正是如此,他以為自己拼了前途舍了身家換來自由,就能打動蘇小桃。殊不知,蘇小桃早就和陳未未郎情妾意滿園春色了。

蘇小桃和陳未未他們撞車是夏天,六個月之後冬天。這六個月里我只見了兩個人,林春山和高明亮。我不知道林春山為什麼每月非要約我一次,不過,我實在也是無聊,見誰不是見,而且這半年我對林春山真是同情日盛,看他就知道,離婚真是體力活。他一次比一次憔悴,和最開始簡直變成了兩個人。

至於高明亮不消說自是因為雜誌,原則上來說,我根本不在意雜誌成什麼樣,只要不違法能出版就可以。可高明亮做人認真,每期雜誌的銷售量費用什麼的,他都叫財務專門做好表格拿來給我過目。我基本也沒有看,最多問句:「賺了賠了。」

後來我在街上看見了陳未未和蘇小桃之後,我就更無心在雜誌上耗神了,高明亮並不知情,當期雜誌做完後他照例拿了報表來給我。我把報表一放:「你也別太認真了,真的,這雜誌反正也不是我們的,說不定到時候他兩一回來就把這一切賣了,兩人做快活鴛鴦去了。」

「你怎麼了。」高明亮問。

我在林春山面前忍住了什麼都沒說,但在高明亮面前沒忍住,我告訴高明亮我看見那兩人了,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好得很,說著說著我忍不住刻薄起來:「也難怪他們出車禍,蘇小桃坐旁邊,陳未未那心思能在開車上嗎?他那手眼身法步哪樣能在方向盤上。」

「陳未未應該還不錯,蘇珊不會什麼人都跟。」高明亮反而不氣惱,說了句題外話。

「他不錯,他哪不錯,他比不上你一半好。而且,而且他。」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以前我一直都忽略了:「:他先跟我,然後跟蘇小桃,蘇小桃她是我姐啊,陳未未他這麼做,簡直,簡直就是就是那什麼。」我情急之下,詞窮了。

「禽獸不如。」高明亮適時幫我把話接完了。

「對,就是禽獸不如。」

「我亂說呢,你別他當真,你以前不是總勸我不要當真嗎,慢慢就好了,你看我現在不也挺好嗎?」高明亮安慰了我:「人生還長呢,誰笑到最後也不一定。」

這個冬天格外愛下雨,在第十一場雨後,許東陽出現了。我幾乎快要忘記我曾經是那麼盼望他出現了,等待太久就成了煎熬,煎熬太久就麻木了,在往後,只知道自己在等,卻不知在等什麼了。

但許東陽知道我在等什麼,他幫我數了十一場雨,然後告訴我,我們可以見面了。我在心裡嘲笑了他,他多麼刻意啊,數雨,怎麼不數星星,怎麼不去撿隕石,怎麼不到哪去求個同心鎖。可我不能否認這開場白是真好。當你拿起電話,那頭有個男人對你說:「是我。」聲音溫柔里有感傷,然後他告訴你,今天是今年冬天第十一場雨,他一直在等雨停,現在,雨停了,可以去見他了嗎?他用了個詞:「我一直在等待這場雨。」他用了等待。

彷彿他之前沒有來只是在等這個時機,在完成某個儀式,在等待冬天下完十一場雨。這當然不是情話,可情話哪有這麼動人心魄。

我不天真也不浪漫,情海生波醋海翻船哪一樣都沒讓自己錯過,我知許東陽對我全無半點真心,也知與他談情是與虎謀皮,可知道也就這樣了,人心即使能知對錯,行卻未必都能知進退。

我有時候真佩服許東陽,是最由衷那種,我和他也有一年沒見面了。換做他人,就算兩人是在熱戀中分開也不敢保證一年後真能此心如初,更不要說我和他這種關係。但他就有這麼有把握,說回來就回來,似乎一年兩年三年五載他全然不放在眼裡,只要拿出他許東陽這字型大小,就肯定能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橫行無忌。可癥結也就在這裡,我不知為什麼就是不能拒絕他,哪怕我這中間我跟了陳未未,哪怕我中間也對其他男人有過非分之想,哪怕我明白我和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真過,可我就是不能對他說不。彷彿是他在心裡拴了根線,他一拉,我心就動。

我沒法回答許東陽我要不要見他。按正理說,我不該見他,不見他這一年,我很好,甚至之前我不見他許多年,我也還好,他再好也是錦上花不是雪中碳,何況他不好。因此,我斷了電話關了機,就這樣吧,也只有這樣了。當然,我知道許東陽肯定會來找我,他可不是青春少年了,他不會無緣無故來個電話和訴衷腸,何況,他對我能有多少衷腸。

當我又一次聽見電梯聲準備去看是誰時,門鈴搶在我之前響了,聽到那聲音,我竟然緊張起來,難道是陳未未?如果是他,我決不開門。我想著,透過貓眼一看,門外是有個人,不過不是陳未未而是許東陽,我就這麼見到了許東陽。

我知道這次他既來,必不想空手而歸,可我已不知我能給他什麼了,不過他向來有本事從我這裡得到他所欲。就那一眼,隔著貓眼我就看了他一眼,就象是觸到了我心裡某個開關,我一下就不能自己了,我打開門看著許東陽哭了起來。

種種委屈全都湧上心頭,這是我近半年來第一次把心事全部說出來。我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把事情說給許東陽聽,我不太知道我是否說清楚了事情,但陳未未走了我肯定是說的清清楚楚,因為我一直在重複:「陳未未走了,我一點都不想他,我不想他。」重複了很多遍,以至於到最後,我自己都聽到陌生了,彷彿這話是另一個人在我耳邊重複一般。

許東陽好像什麼都沒說,只是給我倒水,遞紙巾。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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