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形畢露

治療室中,李唯西銜著一口麵包換上白大褂,脊背微斜,胳膊伸展,行雲流水,穿好後腰身挺直,長指扣上扣子。他的額頭微微浸汗,方琳給他端來一杯水,企圖讓他先休息休息。

沈秋薇已經在隔壁諮詢室等了一會兒,李唯西顧不上喝水,低頭時一顆汗珠順著鬢角劃入脖頸,在白皙的肌膚上分明可見。

方琳知道他昨晚又在林家做治療,有些心疼,「太拚命了。」

「催眠指令已經找到了,我要早點治好他。」

李唯西將麵包放下,又讓方琳拿過來沈秋薇的治療方案,掀了幾頁道:「沈秋薇還是不說原因是嗎?」

方琳嘆氣:「感覺她一直在刻意隱瞞一些事。」

李唯西皺眉,想了片刻看著方琳:「我要與沈秋薇面質。」

方琳吃驚:「時機會不會不成熟?」

備註:「面質」是心理諮詢使用的干預手段之一,諮詢師察覺到來訪者言行里的不一致,並指出這個表現,以促進來訪者反思性自我的發展。

方琳知道李唯西要將沈秋薇言行不一的地方揭露出來,若放在平時倒沒什麼,但是現在沈秋薇情緒很不穩定,怕他萬一沒選對時機,反而會讓沈秋薇把李唯西的反饋理解為對她的貶低和攻擊。

「有的來訪者會一邊說自己孤獨,一邊又拒絕別人向他示好,明顯的言行不一,諮詢師便會通過面質引發來訪者的自我反思,讓他對自己有進一步的理解和認識,從而達到內在的修復和成長。」李唯西靜默時,方琳勸道,「但是如果諮詢關係尚未建立,諮詢師對來訪者的了解非常有限的情況下,面質手段並不合適來訪者。」

李唯西囑咐她:「你在諮詢室外面等著我,如果沈秋薇情緒激動,你立刻進來給她打鎮靜劑。」

方琳還想阻攔他,李唯西卻轉身出門,顧自留下一句話:「她隱瞞了十幾年,輕易手段是不會讓她說實話的。」

方琳趕緊拿了針管和藥液跟上去,出來時李唯西已經進入了諮詢室。

安靜的心理諮詢室中,李唯西靜靜地看著沈秋薇。她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大海的油畫,海面平靜,沙鷗點點,深藍色廣袤無際,一切都帶著安定而沉靜的美。

沈秋薇穿著一件棉麻質地的長裙,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李唯西深知這一次的諮詢狀態更偏向治療階段,索性坐在了辦公桌前,隔著桌子看著沈秋薇。

即便剛剛出過汗,他身上依舊帶著乾淨清爽的皂香味道,讓人猶如在夏日清晨聞了一叢薄荷葉。

他看著沈秋薇淺淺開口:「又做噩夢了嗎?」

沈秋薇點了點頭。

「你一直放不下你的孩子。」李唯西聲音平靜,「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和他好好告別。」

她抬頭,充滿慾望,「什麼辦法?」

「儀式感。」李唯西盯著她的眼睛,溫柔道,「像人死了就要給他辦喪事立碑一樣,參與儀式的過程就是和他告別的過程。」

沈秋薇忽然搖頭,「他都沒出生,我不會為他立碑。」

「立不立碑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心裡與他告別。」李唯西看著她的表情有些變化,繼續說道,「告別並不等於不要他,你要學會與他一起存在。」

沈秋薇似乎有些明白了,蒼白的唇緩緩啟開,「我要怎麼做?」

「鬼可操控,你收留他,把他當成生活的一部分,在心中給他一個位置。」李唯西看著辦公桌上的物品,圓珠筆,裁紙刀,鋼筆,墨水等等,他將鋼筆放進筆筒里,慢慢說道,「你想把你的孩子比作什麼?或者你想送給你的孩子什麼?」

沈秋薇目光迷離,「他都沒有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看走一走,我想送給他一雙鞋。」

「那就把小鞋子擺在家中的某個位置,賦予它意義,完成這件事情,你就相當於給了他一個家。」

沈秋薇再次流下眼淚,「我明白了,他回了家,就不是鬼了。」

李唯西知道她心有觸動,接著說道:「可是你的心結不僅僅是在孩子身上。」

沈秋薇有一瞬恍惚,她這十幾年做噩夢都是因為孩子沒有出生,連她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怎麼會有別的心結呢。

「你有秘密,秘密積壓在你心中,你不能說,無法啟齒。」

「我……我沒有。」

「如果沒有,為什麼不願意聊一聊陳西晚?」

「沒有!」

「你放不下孩子,必定和這個秘密有關。這個秘密讓你流產,讓你失去了你第一個孩子,所以你才念念不忘,十幾年都活在噩夢裡。」

沈秋薇猛地站起來,嘴唇抖動,「我沒有!和誰都無關!」

門外的方琳忽然聽見一聲大叫,她一手攥著門把手,心口直跳,隨時準備衝進去。

室內的李唯西同樣站起身,「你想不再做噩夢,不再受鬼的干擾嗎?」

沈秋薇沒說話,眼淚卻越流越多。

李唯西繞過辦公桌,搬起兩把空椅子放到地毯中間。他指著兩把空椅子道:「你坐在這把椅子上扮演你自己,和另外一把椅子說話,將另外一把椅子當成陳西晚。你和它說完話之後,你再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扮演陳西晚,與剛才的你對話。」

沈秋薇怔愣在地,李唯西接著道:「我會離開,你將想對他說的話全部說出來,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沈秋薇眸光閃爍,她不明白李唯西在做什麼。

然而李唯西卻十分篤定地和她說:「相信我,找一雙鞋子當作你的孩子,再把秘密和這把空椅子說出來,你就康復了。」

李唯西說完後走到門口開門,將沈秋薇自己留在了房間中。

然而門口的方琳太過緊張,她以為沈秋薇已經在面質環節崩潰,李唯西剛一從裡面出來,方琳竟然沒控制住自己一直顫抖的手,猛地將針扎在了李唯西的胳膊上。

李唯西輕嘶一聲,低眉看著弓著腰的方琳。

「方醫生,醫術愈發精進了。」

方琳沒想到是他,哆嗦著身子,「怎……怎麼是你。我還以為……沈秋薇出來了。」

李唯西將針管從白大褂上拔|出|來,揉了揉左臂。他淺道:「儀式感也好,面質也好,都是為了讓她走到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方琳不明白,「是什麼?」

李唯西半倚在門上,側耳聽了聽裡面的動靜,輕輕說道:「空椅子技術。」

「啊!」方琳恍然大悟,沒想到李唯西步步經營,是為了讓沈秋薇接受這種治療方法,「空椅子所代表的人曾經傷害、誤解或者責怪過來訪者,來訪者由於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直接將負面情緒發泄出來,鬱結於心,此時就可以通過對空椅子的指責甚至漫罵來獲得內心的平衡。」

李唯西淡淡補充:「你說得僅僅是其中一點,它還包括來訪者以自我為中心,不能或者無法去體諒、理解或者寬容別人,在心理輔導上都可以採用這種技術。」

方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說沈秋薇的全部秘密都在陳西晚陳院長身上,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所以用空椅子技術治療最為妥帖。」

李唯西做了那麼長的鋪墊,就是在等沈秋薇自己給自己治療。

不過方琳轉瞬又皺起眉來,「一般來說在心理師見證的情況下,來訪者把秘密公開,秘密就不會成為壓力了,只有這樣來訪者才會康復。如今這麼做,沈秋薇並沒有把秘密公開,我們無法見證,她真的會好嗎?」

李唯西揚眸,目光清冽瀲灧,「那麼多年她都忍著,如果今天能在諮詢室里說出來,明天也會在治療室里說出來。」

備註:空椅子技術療法是格式塔流派常用的一種技術,是使來訪者的內|射外顯的方式之一。這種技術常常運用兩張椅子,要求來訪者坐在其中的一張,扮演一個「勝利者」,然後再換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扮演一個「失敗者」,以此讓來訪者所扮演的兩方持續進行對話。通過這種方法,可使來訪者充分地體驗衝突,而由於來訪者在角色扮演中能從不同的角度接納和整合「勝利者」與「失敗者」,因此衝突可得到解決。

公路蜿蜒,一條河流從橋下奔涌而過,綠色的水面映著藍天白雲的倒影,河水拍打岸邊撞擊出白色的水花,發出清脆的嘩嘩的聲音。河岸兩旁花木蔥蘢,綠樹成蔭,高大的香樟與梧桐鬱郁蒼蒼遮天蔽日,將山路完全籠罩著。

宋摘星專門請了假,與時越一起前往孤兒院。兩人下車後沿著小徑向里走,郊區的空氣清新宜人,將宋摘星心頭的陰霾掃去很多。

時越穿著白T恤,纖長的胳膊白白的皮膚像新蕊初綻的山茶。脫去了白大褂,他反而更加清秀雅緻,帶著淡淡的讀書氣,少了疏離和倨傲感。

時越聽宋摘星講完蘇靜芳的故事喟嘆道:「我與鄰居打電話的時候讓他先不要報警,當時還在想他怎麼如此配合,沒想到他也有別的心思,故意在等蔣超。」

「當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