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微量的愛

通平是漢州有名的窮人街區,街道一溜的髒亂差。老樓林立,晒衣繩掛的到處都是,一些窗柵欄黏滿鐵鏽,陽台上曬著蔫掉的花和破舊的內衣。此處的樓房都不高,一片低平,而大多數人選擇蝸居於此主要是因為地方偏遠,房租很低,即便周圍亂聲哄哄灰塵漫天,也不妨礙他們在這裡生活。

相比於地面上又破又老的樓房,通平的地下室更加污濁不堪。一排排房間像囚牢一樣長年不見天日,房間中沒有窗戶,牆面由水泥砌成,冰冷而壓抑。昏暗的燈光在走廊里搖搖晃晃,下水道里斷斷續續發出老鼠撕咬的聲音,在深夜中這種聲音更加刺耳。居住在這裡的人早已習慣,習慣了這裡的黑暗,習慣了這裡的氣味,腐質的食物,隨意丟棄的藥渣子,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張張麻木到沒有半分光澤的臉。這裡聚集著比地面上更貧窮的人,他們多在工地打工,或者早已被這個城市丟棄靠乞討為生,又或者重病在身無依無靠想要老死他鄉,最終都會選擇住在這裡。

無人關心過他們,他們就像被遺忘了一樣默默的生活。他們總稱地上的人怎樣怎樣,彷彿他們與世隔絕一般,自動與別人劃分了階層。每個人都帶著故事,沉重的,壓抑的,讓人絕望的,可他們仍舊接受了這樣的日子,他們努力生存,對生活仍然抱著期待和希望。

時越接到小雪媽媽去世的消息時很是震驚,他第一時間給宋摘星打了電話,而另外一幢大樓里的瀟瀟則闖進了高璨媽媽的病房。李唯西聯繫不上,她希望雲主任能有辦法通知他。

宋摘星直接到明圓山莊接了李唯西,兩人才又一起折轉到通平。

華燈璀璨,路上宋摘星打開車窗,借著風聲和李唯西說道:「鄰居從蘇靜芳手裡發現一串電話號碼,打過去是時越。鄰居本想報警,時越覺得死的離奇,希望我們先過去看看。」

李唯西一直試圖喚醒林雨澤的催眠,還差一步就要成功,如今有些疲憊。他將早已關機的手機斜插|進口袋,透過計程車車窗看著如墨的夜色,長睫微垂。

宋摘星心中難過:「時越說小雪媽媽下午還去病院看過小雪,不像要死的人,不知道她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李唯西慢慢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心。她的手心有些涼,他裹得更緊。

宋摘星嗓子發緊:「小雪好不容易快要康復了,媽媽卻死了。她要怎麼活下去。」

李唯西問道:「小雪知道了嗎?」

宋摘星點點頭,「小雪在枕頭底下發現一張紙條,給她媽媽打電話卻沒人接,猜到她媽媽出事了。時越正忙著安撫小雪情緒,沒空出來。」

「小雪的父親呢?」

「已經通知他了,半個小時後就會到。」宋摘星半抬頭,看著遠空中小小的月亮恍惚道,「小雪爸爸早就和她媽媽離婚了,聽說是婚內出軌,捲走了大部分錢。小雪得雙相情感障礙得了很久,她媽媽很排斥她,並不常去看她。」

計程車拐入通平街道,尾燈閃爍。

李唯西下車時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三刻,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三十分鐘。等小雪父親一到,他會立刻報警,到時現場就會封鎖了。

兩人沿著樓梯一路向下進入地下室,空氣變得渾濁,泛著一股油煙味,連視線都模糊起來。微黃的燈光照著一排又一排的房門,很窄很小,像一口口洞。夏天太熱,地下室不通風,滋滋的風扇聲像蚊蟲一樣吵在耳邊。有的男人赤著上身坐在門前與人聊天,笑聲粗糲,牙齒焦黃,腳底下拖鞋斷了一半,露出又黑又皴的腳拇指。

宋摘星著急小雪的事情,目不轉睛地往前走。她一腳踩在水窪里,李唯西及時扶住她,淺淺道:「我會查清楚。」

宋摘星知道他是寬慰自己,只是一想到小雪母親驟然離世,心中很是著急。李唯西帶著她繼續向前走,行了約莫幾十米後,兩人終於來到蘇靜芳的住處。

群租房鱗次櫛比,蘇靜芳住在廊道靠里的單間。門沒鎖,兩人打開房間的門,一股複雜的味道撲面而來。李唯西手指摸到門邊的開關,將其打開後室內有了亮光。只是剛剛打開,便看見床邊正坐著一個面色深沉的男人,宋摘星猝不及防驚叫一聲,男人緩緩站起來。

男人的身後,一個穿著花里胡哨服裝的女人斜倒在床上。鮮血流了半個床鋪,散發著濃重的腥味。屋子內很亂,凳子歪在地上,半碗涼粉灑了一地,一次性筷子黏在涼粉里。涼粉一邊還摔了一隻玻璃杯,玻璃碎茬迸濺在屋子裡的各個角落,男人的腳下還踩了一片。

李唯西看到男人的左手是只假手,塑料感很強,他身高約莫一米七五,精瘦,四十多歲的樣子。一雙眼睛瘦長,眸光幽深看不見底。

他沙啞出聲:「你們來了。」

宋摘星看著倒在床上的屍體,驚訝他竟然還能坐在黑暗裡與她共處。

「是你給時越打的電話?」

男人點頭。

他緩緩向外走,房門太窄,需要他們側一下身子他才能過得去。

李唯西自動為他讓路,「謝謝你。」

假手男人再次出聲:「死了不超過兩個小時。」

宋摘星皺眉,「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晚飯時我見過她,當時還好好的。」男人臨走之前又加了一句,「屋子我沒動過,一直坐在那等你們。」

他說罷隨即錯身出門。他的住處就在蘇靜芳斜對的方向,李唯西看他臉色有些不好,打開門時還扶住了門框。

等他進了屋子,李唯西回過頭來,他繞過涼粉的汁液緩緩靠近床邊。蘇靜芳閉著眼睛,唇角沾著血跡,脖頸上一道血痕到現在還緩緩往外滲血,猙獰可怖。

然而讓宋摘星和李唯西奇怪的是,蘇靜芳穿著一件極不合時宜的衣服,像是演話劇才穿的演出服裝。而她臉上抹著濃厚的脂粉,打著極重的腮紅,塗著大紅的嘴唇,活像古時候唱戲的戲子。宋摘星看向她的手腕,兩條胳膊上都帶著很多珠串,珠子很是劣質,像地攤上幾塊錢就能買的小玩意兒,紅的粉的白的串在一起很是俗艷。

李唯西檢查了一下蘇靜芳的身體,又看了看她的鼻孔和嘴巴,除了脖頸處的一道血痕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傷口。他開口道:「脖頸是致命傷。」

宋摘星有些奇怪,「屋子裡這麼亂,是打鬥或者掙扎過嗎?」

李唯西一時還不能判定,他需要找到割斷脖頸的刀刃。他抬頭觀察整個房間,房子並不大,頭上一根粗大的水管內傳出嘩嘩的水聲。整個房間除了倒在地上的四方凳子,只剩一張床和一個小衣櫃,衣櫃旁散落了幾本小學課本,想來是小雪上學時讀的書。如果蘇靜芳死之前掙扎過,估計這些書也是掙扎時碰倒在地上的。

宋摘星眼眶濕潤,她沒想到小雪母親活得這樣不堪。她梗著嗓子嘶啞道:「小雪爸爸出軌之前將錢都轉給了那個女人,離婚後小雪姐姐跟了爸爸,小雪跟了媽媽,集體自殺時小雪姐姐跳樓,小雪被救下後就一直住在西山病院。她媽媽也患病,估計房子也賣了,沒想到小雪爸爸一點也不管她們。」

李唯西在房間內來回走了走,其實左右不過幾步,然而李唯西病始終沒有找到那把刀。

他看向摔碎的玻璃杯,有一半水混著涼粉的汁液流到床底下。房間中除了這些破碎的東西沒有過多打鬥的痕迹,他探頭看了看床底下,什麼都沒有。

宋摘星走近簡易衣櫃將衣櫃門打開,一股藥味刺鼻撲來。她看見衣櫃下面放著大大小小各種藥瓶,撿出來兩個發現是別嘌醇片和康腎片。她沉了口氣:「小雪媽媽有很嚴重的尿毒症。」

「到什麼程度?」

宋摘星又扒了扒裡面的藥瓶,根據她吃的葯推斷道:「腎功能不全,骨骼病變,要做透析治療,不過蘇靜芳似乎一直靠這些葯拖著。」

李唯西淡淡皺眉,「從屋子裡的擺置看,蘇靜芳似乎與人發生口角,繼而被人殺害。而且兇器也沒有留在這裡,應該是被殺人犯帶走了。」

「誰會殺一個病人?」宋摘星轉回頭,看著床上的蘇靜芳道,「而且她為什麼要這麼打扮呢?」

李唯西走到衣櫃側面,半蹲下身子撿起散落的幾本書。書皮上還沾著一些飯漬,李唯西長指抹去污漬,將書重新碼好。除了小雪的課本之外還有兩本寓言故事,他翻了翻裡面的內容,大部分是上古神話和希臘神話,每個故事都配著卡通形象,是給小孩子的啟蒙讀物。

宋摘星看著橫屍在床上滿臉塗盡花紅的蘇靜芳,覺得有些不對,「聽時越說蘇靜芳根本不喜歡小雪,也不去醫院看她,總感覺蘇靜芳刻意隱瞞著什麼。」

「我們還需要問個人。」李唯西站起身,隨即帶著宋摘星出門,昏暗的走廊下眸光熠熠,「或許,有人比我們知道的更清楚。」

李唯西敲了敲假手男人的房門,門吱呀開了,一股熱浪襲來。

他房間中連風扇都沒有,整個地下又悶又熱,沒想到他屋子裡更加不堪,連床腿都高低不一,一條床腿底下墊著兩塊磚頭,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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