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給鬼安家

迴廊後風聲悠悠,月季五顏六色開得正好。河堤沿岸荷花盛開,游魚擺尾,三面山景一派清明。沿著公路一路上行,偌大的西山精神病院靜默矗立,遠遠望去高峻巍峨。

瀟瀟送走小雪母親之後準備回治療室,她的臉色有些不好,本想在走廊里休息片刻,陡然看見時越已經帶著小雪進去了。

治療室中時越穿著白大褂站在一旁看著小雪做沙盤,桃花眸桀驁清冷。

時至今日,時越也從未與病院的任何人親近過。瀟瀟遠遠地站在門口,看著時越單手放在白大褂口袋裡,與小雪保持著幾十厘米的距離。

小雪終於將沙盤擺好。沙盤相當於小雪的內心世界,時越淺淺地看著她擺的模型,一方沙盤被一分為二,一道橫線將其分成左右兩面。左邊擺著幾幢大樓,右邊擺著幾幢大樓,其中有商店,有學校,有醫院,有樹林。然而那一道分界線十分明顯,而在分界線的旁邊,小雪擺上去一個小小的芭比娃娃,在左右兩邊的風景里顯得很是多餘。

時越說道:「我猜左右兩邊代表城市對嗎?」

小雪點頭。

時越接著問道:「芭比娃娃是誰?」

小雪抬頭看他,如今她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再極端的興奮和壓抑。

「是天使。」她拿起芭比娃娃半舉到空中,指著那些大樓說道,「你看這兩座城市下面都是沙子,會經常有沙塵暴。當天使飛到左邊的城市時,左邊的城市就是晴天,當天使飛到右邊的城市時,右邊城市就是晴天。如果天使不在,那麼兩邊的城市都是陰雲密布,到處充滿沙塵,多可怕。」

時越意味深長地點頭,「天使是你嗎?」

小雪想了想,「或許是吧。」

她的眼神閃爍不明,頓了一會兒,聲音忽地低了下來,「你給摘星姐姐放孔明燈的那天,我一直在看,好多好多孔明燈飄到天的盡頭,好美。那天之前,我一直在想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那天之後我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好傻。」

時越挑眉,他那晚專程讓瀟瀟帶著小雪到院子里看,就是想讓她疏解自己的鬱結,告訴她活著的意義。

小雪將芭比娃娃放下,輕輕道:「這個問題很傻對不對?」

時越不置可否。

「活著就能看見,就能吃東西,就能聽風聲,就能感受到空氣吸進鼻子里,到達肺部,通向大腦。活著不需要什麼意義,活著就是活著,活著本身就是意義本身。」

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似乎要將積壓在心底的濁氣全部傾吐出來。瀟瀟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她將目光轉移到時越身上,發現他仍舊清冷地站在那,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小雪終於跨越了最後一道門檻,她馬上就要康復了。

小雪半張著嘴巴,哭得很委屈。她抽噎道:「剛才媽媽來看我,我發現她好老了。我媽媽不喜歡我,我一直在找我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我找不到。」

時越給小雪遞了手帕,溫柔地開口:「不必尋求什麼意義,不然意義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小雪哭得更大聲,她不停地點頭,手裡緊緊攥著那方帕子。

窗外正對著青山與河堤,水中幾隻小鴨子跟著鴨媽媽從山腳下游到河對岸,在夏日的午後撒歡地折騰。

瀟瀟將哭累的小雪送回病房,她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瀟瀟看了看小雪最近日常的作息,基本都恢複正常,很是欣慰。給小雪蓋好被子瀟瀟特意看了一下她的出院時間,是後天。

從病房中出來,恰好碰到站在外面的時越。瀟瀟一愣,每次見到他心尖都會陡地一跳。

時越淡淡道:「小雪的媽媽還是排斥她?」

瀟瀟點頭,「看她來得時候還挺緊張的,後來小雪趴在她的懷裡和她聊天,她還推了小雪一把。」

時越皺眉,他知道小雪的母親並不常來,也不喜歡與小雪互動,但是類似這麼明顯的排斥動作她的母親之前並沒有過。他剛才帶著小雪做沙盤,能明顯感覺到小雪情緒低落。

他囑咐道:「讓小雪晚幾天出院。」

瀟瀟有些不明白,「我看她快康復了,她媽媽前兩天就想接她回家呢。」

「你看她擺的沙盤,左右兩座城市,天使飛到哪一邊,哪一邊才是晴天。」時越輕道,「兩邊城市代表她的父母,她就是那個因為離異而被拋棄的芭比娃娃。她的沙盤反映了她內心中的渴求,她希望父母重新在一起,她可以與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這樣就沒有沙塵暴,永遠都是晴天。」

瀟瀟皺眉:「她父母離婚之後小雪從沒有說過和父母相關的事情,我還以為她早已接受了,沒想到她的內心那麼渴望父母重新在一起。」

「你也知道她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她父親早就不要她了。」時越垂眸,「小雪的內心還是有些創傷,讓她晚幾天出院再觀察一下。」

「好。」

時越清淡轉身,剛想走,瀟瀟忽然喊住他。

她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時越,因為這個問題也困擾她很久。

「時越教授,人到底為什麼活著?」

陽光斜照在院外,時越掉頭看她。

桃花眸如琉璃一般明媚生輝,他臉色平靜,出口清寒。

「平常人每天辛苦工作,六十歲後突然被迫退休,然後無所事事,覺得社會拋棄了他們。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連去養老院的錢都沒有,兒孫不孝,衣食無依,老了看不起病,死後多天才被人發現。」時越慢慢走近她,最終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再沒有上前一步。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要足夠努力才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死就會比活著更好嗎?倘若不知道好運和死亡哪一個先來的話,不如熬著活下去試試吧。」

時越說完隨即轉身,清冽的背影即便在陽光下也沒有半分溫度。

瀟瀟怔愣地看著時越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外,唇角緩緩揚起。她打開手機屏幕,聊天界面上顯示著父母安慰她失戀的話,囑咐她工作不要太辛苦,過得不順意就回家。她點進去父親分享給她的網址,將耳機堵在耳朵里,頭也不回地向著病房走去。

網址上顯示了陳忠實寫的一段話,是瀟瀟父親專門找來的。

好好活著!活著就要記住,人生最痛苦最絕望的那一刻是最難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熬過去掙過去就會開始一個重要的轉折開始一個新的輝煌歷程,心軟一下熬不過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好好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吳聰曇花一現般的主任生涯在一片罵聲中結束了,胡梨給院方提供了吳聰與方達葯業互相來往收受賄賂的證據,以及將之前偷論文,故意陷害雲月華的事情也交代了一遍,連帶著吳聰讓她偷高璨媽媽的病案資料也詳細說了清楚。院方對這件事高度重視,為此還專門成立了調查小組。一切真相大白後,吳聰與胡梨被全院通報批評予以辭退。

雲月華再度回到心理科,歸來時雲鬟霧鬢,似乎已歷盡滄桑。

科里屬簡一凡最高興,只是他到現在還沒明白當時李唯西的布局和打算,連忙去找宋摘星,希望她和自己好好說清楚。

宋摘星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顧伯棠正在池塘邊散步,顧伯棠還是痴呆狀態,一雙目渾濁無神。從做完手術到現在身體雖然恢複的差不多,然而阿爾茨海默病終究是看不好了。

天邊流雲飛散,池塘點點蜻蜓划過水面,已經進入八月,濃蔭下涼風襲來。

宋摘星想到胡梨再過兩個月就可以從實習生轉正了,記得去年秋天她來時還是那樣明媚嬌俏,不想竟走得這麼狼狽。

簡一凡跟著她坐到一塊石頭上,疑惑問她:「你們怎麼知道那天要把肖雅潔請來的?」

宋摘星給顧伯棠餵了一口水,緩緩道:「即便拿到胡梨和方達公司來往的照片,吳聰也不會把胡梨怎麼樣。他那麼精明虛偽,就算事情被揭露,也會儘力安撫胡梨,不讓她與自己為敵。」

「這倒是。」

「然而肖雅潔是什麼秉性,眼裡容不得沙子,待人苛責,不講情面,一直高高在上,哪裡能容忍胡梨那種人沒有分寸,處處越權。所以就要當著肖雅潔的面教訓胡梨,讓胡梨口不擇言激怒肖雅潔,只要兩人敵對起來吳聰一定會聽肖雅潔的話。到時胡梨怨恨吳聰,一定會反咬吳聰一口。」

簡一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你那時候要說那樣的話,說壞事都是胡梨一個人乾的,跟吳聰沒關係。我當時還納悶呢,原來你是故意說給肖雅潔聽的。」

她拿著手帕給顧伯棠擦完嘴角繼續說道:「肖雅潔專橫,吳聰一向聽她的話,胡梨又年輕短淺。李唯西了解他們每一個人,所以將肖雅潔喊來,故意在她面前揭露胡梨。肖雅潔高傲慣了,斷不會容忍胡梨那丫頭,而吳聰一向寵愛肖雅潔,到時候也不會向著胡梨說話的。這種情況下,胡梨哪裡能受得了,勢必會怨恨吳聰。」

簡一凡探頭,「所以我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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