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必要反戈

為了防止病患跳樓等事故的發生,通向病院最高層的樓梯門長年封鎖,連鎖芯都透著斑斑銹跡。門診部大樓總共二十層之高,高層連窗戶都設了柵欄,避免精神錯亂的患者不小心跌摔出去。醫院的種種措施不可謂不周到,只是這些柵欄雖然擋住了病人,卻也同時擋住了外面雲熙如畫的風景。

時越為宋摘星做的一件事就是打開了那道門。

助理瀟瀟跟在後面嚇得膽戰心驚。這道鎖許多年都沒開過,「兇器」扳手現在還藏在自己的床底下,要是被發現,她瀟瀟的職業生涯就算完了。

眼看時越和宋摘星就要到達最高層,瀟瀟乾脆留在樓梯口放風。雖然接近這裡的病人都已經被清走,但她還是緊張到渾身緊繃。

時越牽著宋摘星的手上來,眼界忽然廣袤開闊。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為樓層撒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剛下過雨,空氣濕潤,風聲高遠,天空湛藍如鏡,彷彿一切都安靜下來。他們的身前即是「西山精神病院」六個字的牌子,漆紅的大字高高懸在樓頂,矜重莊嚴地俯瞰整座醫院。

站在這,可以望見遠處連綿不斷的西山山景,層巒聳翠,危峰兀立,如淡墨幾筆勾畫在天邊。

遠處青翠欲滴,宋摘星心情頓時晴朗,嘆道:「好漂亮。」

站在樓頂風拂著面,輕輕的,痒痒的,讓人心生暖意。

時越走上前來,看著宋摘星道:「我知道你最近很難過,很想帶你晒晒太陽。」

宋摘星想起剛剛見過的李唯西,笑意未達眼底便消失了。

時越雙手抄兜,白大褂在陽光下清澈俊逸。

「如果心情不好,就跑到太陽底下站著,抑鬱的情緒就會消失。」時越斜睨著她,唇角上揚,「我將其稱為『暴晒療法』。」

他鮮少笑,不想笑起來竟是這樣好看。桃花眸清亮明麗,光映照人。

宋摘星與他一起沐浴在陽光之下。兩人站得那樣高,看得那樣遠,仿似一切都不必放在心上。

風吹過底下的一排白楊樹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樹高枝密,鬱鬱蔥蔥,花木葳蕤,風和景明,美得不可方物。

「這是醫院裡最高的樓。」時越緩緩抬起頭,「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宋摘星靜靜看著時越。做醫生這麼多年,她還從來沒有上到過門診部的最上面,如今連醫院的牌子都在自己的腳下,讓她得以看見群峰溝壑,千山一碧,心中一時波濤起伏。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他:「小雪的病好些了嗎?」

時越低頭看她,眉間明潤,「自己還沒好,就要惦記別人了。」

宋摘星自是知道他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已讓她筋疲力竭,有種被抽干力氣無所適從的感覺。

「小雪還在吃藥。」

他見不得她一點為難,最終還是回答她。

時越沒有多說,宋摘星卻聽出了大半。吃藥也意味著病情還在反覆,只能依靠藥物控制,宋摘星沒再說什麼,走到西山精神病院牌子跟前,放目遠眺。

她緊緊貼著天台,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

時越貼在她身側,看著湖影如練,風嘯山川,五官清淡,語氣溫柔。

「不舒服就喊出來吧。」

宋摘星一怔。

時越轉頭看著她,目光如水,「喊什麼都可以。」

宋摘星薄唇半抿,沒有說話。

花木葳蕤,青草碧嫩,山光明媚,站在這裡可以看到風景遼闊,江河萬里,綿綿延延。宋摘星目光散在遠處,忽然對著山巒大喊:「啊——」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心力交瘁都含在那個字里,通過空氣越傳越遠。

時越淺笑,雙手攏在唇角兩側陪著她一起喊:「哦——」

「不開心——」

「一切——都會好起來——」

兩個人大喊的聲音很快傳到地面,在寧謐的午後顯得格格不入。地面上的人尋著聲源抬頭,都是嚇了一跳。只見高樓之上兩個小點緊緊貼著樓邊不斷大吼著,那麼高,那麼險,著實為他們捏一把汗。

底下開始陸續發出不好的聲音:「跳樓啦,有人要跳樓。」

「快看啊!跳兩個!」

「哎呦呦,跳樓啦!不要命啦!」

門診部前圍起越來越多的人,有人甚至準備報警。保安們迅速出動,就怕兩個人一時想不開從幾十米的樓上跳下來。

守在樓道門口的瀟瀟本就精神緊張怕人發現,沒想到時越他們竟然主動招來院方。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險要哭出聲。

「完蛋了,完蛋了。」

喊了足足幾分鐘,宋摘星嗓子都要喊啞了,終於停下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陽光下臉色不再呈透明的蒼白色,轉而多了几絲紅潤。

副院長帶著保衛科的人到達最高層時,瀟瀟嚇得已經哭成淚人。而時越帶著宋摘星已從樓層邊緣撤了回來。

副院長勃然大怒:「誰把鎖打開的?簡直兒戲!」

瀟瀟抽噎,正準備說話,忽地被時越打斷。

「我開的。」

副院長呼哧呼哧地喘氣,「時醫生,你這樣做非常危險,出了事情誰負責?!」

時越眸光流轉,面色清寒,開口卻沒有半分推脫。

「我會接受院里的處罰。」

宋摘星看著面前的時越,只從他桃花眸中看出孤松巍峨,平靜優雅。她心裡划過絲絲暖流,像他這樣撕風裂霧,光華照眼的人能為自己做這些,承擔的壓力想來肯定不少。

似乎察覺到她的羞赧,時越重新握上她的腕子。

「沒什麼。」

宋摘星與他相視一笑。笑意落在瀟瀟眼中只覺得他們真是般配至極。

她暗暗唏噓,自己果然沒有跟錯教授,這一刻時越簡直頭頂聖光,帥的要死。

與高璨分別後的第二天,簡一凡一上班就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引得雲月華都驚嘆連連。

他宣布自己將資助王守才所有看病的費用,甚至包括未來幾年的藥費和手術費。這個舉動不僅引來心理科同事的稱讚,甚至得到了院方高度關注,以致後面幾天連腫瘤科的醫生都在配合他為此事籌劃和奔波,心理科再次成為全院討論的對象。

當簡一凡把二百萬的卡交到王守才手上時,王守才泣不成聲。

自從他接連破產和得癌症之後,他以為上天已經拋棄了他,卻萬萬沒想到被心理科的一位醫生資助,讓他重新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一時之間簡一凡成為被人們津津樂道的英雄,連續被媒體報道。如此正能量的善舉將心理科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甚至院長陳西晚都親自感謝他對醫院病人的付出。

中間當然有很多質疑聲,批評簡一凡不該把錢捐給家有餘財的老闆,但這種質疑很快便被更多的擁躉和讚揚覆蓋。特別是在王守才手術之後,他插著呼吸機躺在病床上熱淚盈眶,對簡一凡艱難地說著謝謝,場面既溫暖又震撼,人們看到了一個生命的重生。

無論外面對他如何評價,只有簡一凡自己心裡清楚,他就是想以這種方式告訴高璨,錢可以拿來做正確的事。

持續半個月的捐款事件慢慢平靜下來,直到簡一凡爸爸簡建國聯繫他。那是一個陽光晴好的中午。

簡建國帶著簡一凡吃西餐,話不多,臉色也像蘸了醬油的麵包,說黑不黑,說白不白。

簡一凡想著他爸應該是要誇他,畢竟自己捐款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即便老爸出差剛回來,肯定也得知道了這個消息。

簡一凡有些得意洋洋,「老爸,我做的好不好?」

簡建國有些牙疼,硬生生咧嘴,「好,好。」

簡一凡給簡建國切了七分熟的牛排放他盤子里,「我覺得我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也是為咱簡家行善積德呢。」

簡建國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悲涼,半晌回應他:「你救助的那個人,原名就叫王守才?」

「是啊,老婆叫顧蓮,連他女兒我都見過了。」

「你……」簡建國捂著左邊的臉,牙疼得要命,「你為什麼要救助他?」

簡一凡終於察覺到老爸的異樣,輕輕放下刀叉,一臉嚴肅地看向他,「爸,你是不是覺得我捐少了?」

簡建國剛喝了口水,沒等話音落地全部噴出來。

簡一凡趕緊拿餐巾去擦,有些擔心,「老爸你怎麼了?」

簡建國皺著眉,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凡凡啊,你知道你老爸出差半年,跟孫子似的天天陪客戶,就賺了二百萬。」

他說得唉聲嘆氣,簡一凡忽然笑起來。

「你之前不是都賺幾千萬的嘛。生意嘛,有賠有賺,老爹你要看開啊。」

簡建國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個傻兒子。

不過他始終沒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只是苦笑著點頭,「是,兒子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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