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例外

天氣陰沉不定,又接連下了幾場小雪,似乎要把一整個季節的雪都下完。松樹上掛滿了雪球,屋脊鋪上了雪毯,連枯柳枝都變成了銀條,天地渾然一色,像是一片雪海。

新雪初霽。

西山精神病院到處都是堆著的雪人,反倒給院里增加了一分俏皮的味道。

宋摘星沿著小坡一路上來,手機的簡訊一直沒停,全是簡一凡報告心理科的事情。她揩了揩鼻涕,自從幫夏夏寫完字整個人就感冒了,跟科里連續請了幾天的假,更有心躲著科里的人,不成想簡一凡連這個清閑都不給她。

她翻了翻那些簡訊,一條一條走馬觀燈地看著。

「阿星,我患者減肥成功了!瘦了五十斤之後愛上運動了!」

「阿星阿星,雲主任罰了文靜工資,你快回來吧。」

「不喝水的阿姨再也不來了,雖然她只能喝一點點水,但我們大家儘力了。」

「今天科里來了一個奇怪的人,把我們大家罵了一頓就開始大笑。」

「原來是跑來發泄的,社會怎麼把人折磨成這樣了?」

「我可想你了,高璨也想你,方琳也想你,孫思睿也想你。」

她無心再看,將手機重新放進兜里。走完主道,看見時越正在等她。

「這麼冷,應該待在屋裡。」

一直和他保持著電話聯繫,現在兩個人關係還算親近。時越看著宋摘星臉頰紅撲撲的,知她冷,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迷你暖手寶遞給她。

宋摘星很是吃驚,「你還有這個?」

時越不動聲色,「出院前患者送給我的。」

他說完即轉身帶路,一句廢話沒有。宋摘星咋舌,看著暖手寶上小豬佩奇的圖案,咧嘴大笑。

「小雪的媽媽剛來看過她,但狀態仍然不太穩定。」時越眉心微微擰著,邊走邊和她說道,「甚至,連她媽媽的狀態都不太好。」

宋摘星默了一會兒,無奈道:「她媽媽只有小雪這一個孩子了,唯一的希望都在她身上。」

「她媽媽好像很討厭她,並不常來。」

「母親討厭自己的孩子?」宋摘星皺眉,「現在小雪只能依靠媽媽,得不到母愛就更麻煩了。」

事情比想像的還要嚴重,兩人之間氣息靜默。時越轉而道:「我發現小雪喜歡畫畫。」

宋摘星眸光一亮,「畫畫就是她與世界溝通的窗戶。」

時越沒說話,帶著她穿過很長的走廊與回廳,走到一間寬敞明媚的房子中。

宋摘星心臟狂跳,在這間房子里,竟然掛滿了水彩畫。畫筆生彩,描述著星空、海洋、田野、空谷,描述著山風和宇宙,城市和森林,描述著世界的擁擠和空曠,那麼波瀾壯闊,又那麼深邃沉靜。

「全都是小雪畫的?」宋摘星極度驚訝。

「我畫的。」

宋摘星表情微垮,很是尷尬。

時越接著說:「準確地說,是我根據小雪的畫想表達的意思,專門回應她才畫的。」

他走到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畫紙遞給宋摘星,「這些是小雪畫的。」

宋摘星這下徹底明白了,原來他是在用畫筆與小雪交流。小雪有嚴重的雙相情感障礙,一般治療可能很難觸及根本,無法拯救小雪。

她接過畫紙,將小雪畫的畫仔細看了一遍,輕輕出聲:「小雪內心很孤獨吧,敏感甚至多疑,但她又很享受孤獨,普通人很難走進她的內心。在她的思想里,死亡一點都不可怕,像世界上有城市和人群一樣平淡無奇。」

時越凝神靜靜地聽著,唇角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雖然整個心理學界都知道京大的宋摘星,但直到今天他才徹底明白,為什麼連那麼多老專家都對她刮目相看。

「已經聯繫了工匠,小雪的畫裝裱好就掛在她自己的房間里。」

宋摘星眉眼彎得像個月牙兒,「小雪還在意著這個世界,在意著對她來說美好的事物。一定要讓她好好地愛自己。」

她身上帶著清淺的香氣,讓時越微微恍神。只是宋摘星剛說完,忽然弓著身子劇烈地咳起來。咳嗽聲似乎將她壓倒,直到臉頰咳得通紅也沒有絲毫減弱。

時越連忙衝到她身邊為她拍著後背,生硬的骨骼讓他的手很是不舒服。他有些生氣地問:「你會不會太瘦了?」

宋摘星大口喘著氣,半扶著桌角回應他:「咳咳咳……經常熬夜加班,胖不起來,咳。」

時越沒再出聲,繼續為她輕撫背部。這時助理瀟瀟開門進來,見到這一幕突然大叫一聲。

宋摘星剛剛見好,被她的大叫聲嚇得又咳了好一會兒。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瀟瀟吞吞吐吐道:「不,不好意思。我,我沒想到……」

宋摘星皺眉,「沒想到什麼?」

瀟瀟低了低頭沒敢說話,時越冷冷出口:「說吧。」

瀟瀟趕緊向宋摘星解釋:「平常時教授根本不讓人接近他,他自己也經常強調讓我們和他保持距離……我沒想到你竟然可以緊緊挨著他。」

宋摘星懵怔地看向時越,他仍然是一臉淡漠的表情,絲毫沒將瀟瀟的話放在心上。反倒是宋摘星羞愧不已,臉色更紅。

時越看向瀟瀟,「你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瀟瀟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點點頭道:「都安排好了,可以過去了。」

時越單手攥住宋摘星的腕子隨即向門口走去,「跟我來。」

宋摘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順著他就往門口走。看著時越的指尖按在宋摘星的手上,瀟瀟臉色更加震驚,趕緊往門外撤,扶著心口冷汗涔涔。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瀟瀟還記得第一次見時越教授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袖口,結果他三個月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明明是因為崇拜時越教授才選擇在精神病院工作,哪裡想剛來這裡就讓他將自己的自尊心擊得粉碎。

可是為什麼時越教授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牽著宋摘星的手?現在的瀟瀟嫉妒地快要哭出來了。

挨著市中心不遠處有一塊富人區,這個集自然、浪漫和精緻於一體的地方,到處堆砌著尖塔形的屋頂和挑高大面窗的門廳。在一派幽靜蔥蘢的桂樹和椿樹之後,沿著彎而窄的石板路一路往上便到了明圓山莊。不似前庭的歐式風格,山莊內矮層建築盡收眼底,一高一矮,柳暗花明,更顯別緻優雅。

錯過花圃與藤蔓架,院子里盡植山茶和鳶尾,偶有幾株探出柵欄,顯得葳蕤而又隨意。門旁信箱上刻著一對小海馬,連門牌號都是由漆刷的海棠花組成,透著清新文藝的氣息。

很難想像這個地方之外就是喧囂吵嚷的街道,僅僅一條河渠之隔的明圓山莊卻到處充滿了神秘和安靜的味道。李唯西到達時看了看手錶,離約定的時間只早了三分鐘。

他按響了門鈴,管家開了門,帶著他一路走到客廳。林雨澤正在沙發上看報紙,一杯英國紅茶放在桌角上緩緩冒著熱氣。

林雨澤是整個漢州市最大的富豪,兒子林帆卻因為「同性戀」險些猝死,鋪天蓋地的新聞時刻關注討論著他的生活。只是,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生活帶給他的任何影響,平淡得讓人心驚。

林雨澤與他打了招呼,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李唯西錯過他的身子坐下時,嗅到了淡淡的煙味。味道很淺,幾不可聞。

林雨澤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雙目不經意間流露出精光,偏圓形臉上帶著一雙吊梢眉,增加了幾分凌厲。

李唯西今天穿了一件格子復古休閑西裝,看起來爾雅逸群。他將尼龍材質的郵差包放在身側,這才開口:「林帆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雨澤將報紙放下,靜靜看著他,「他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漸漸痊癒了。只不過性取向的事情短時間內無法改變。」

他說得含糊,讓林雨澤臉色微變。

「什麼叫短時間內無法改變?」

李唯西沉吟片刻,回答道:「我給林帆做了幾次心理諮詢後發現,其實他的性取向是假的。」

「假的?」

「是的。他之前交過女朋友,後來在同伴的誘導下才開始與男人交往。但實際上,他的快|感並不來源於性,而是潛意識對你的反抗。」

林雨澤很是吃驚,「之前我不讓他交往男人,他就越不聽我的話。他為什麼要反抗我?反抗我有——快|感?」

李唯西點點頭,「在林帆的印象中,您是一個暴躁的,威嚴的,不容置疑的父親。對你的恨促使他去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你越不喜歡,他就越開心。」

林雨澤示意一直站在旁邊的管家出去,偌大的客廳只有林雨澤和李唯西互相對視著,氣氛凝重。

林雨澤壓制著自己體內的怒火,緩緩站起身來,瞪著李唯西,「林帆這個不孝子,從他開始和男人交往,我就再也沒他這個兒子!上次就該活活打死他!」

李唯西平靜地回應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