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虞之隙

李唯西在宋摘星的病房守到中午,期間父親被找到送回了療養院。父親已經再次陷入痴呆狀態,被找到時一個人小便失禁躺在垃圾桶旁邊。回療養院的路上,聽孫鳴說不到六十歲的父親老淚連連,一直喊著李唯西的小名,再問別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曾是多麼驕傲和受人敬仰的醫生,救治過那麼多的病患,永遠丰采高雅,灼灼輝光。可惜一朝動蕩,如今連作為人起碼的尊嚴都被踐踏殆盡,讓他心裡愈發難過。

宋摘星醒來時已是黃昏,簡一凡正倚在一邊打瞌睡,日光消殘,整個醫院一片安謐。

她戳了戳簡一凡,簡一凡立刻驚醒,趕緊拿起手機給李唯西打了個電話,這才轉頭開始喋喋不休地埋怨她。

「阿星啊求求你了,能不能少受點傷?加了一天班還要照顧你,我連約會的時間都沒了!」

宋摘星愣了一會,沒好氣地瞪他,「我還是病人呢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

簡一凡嘆了口氣,十分無奈道:「夏夏來做治療,李唯西不得已才讓我替他。我已經給他打了電話,一會他就來伺候你了。我的大病人,你行行好,可不可以注意保護自己一點啊?」

宋摘星被羞得面紅耳赤,還沒說話,就聽簡一凡跟機關槍似的繼續說道:「受傷體質啊受傷體質,大家都說你容易受傷,但是拜託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多點眼力見?經常把自己反鎖在家,把醋當生抽,忘記拿鑰匙,去超市轉個身都要把貨架上的玻璃壺打碎,被開水燙傷等等就算了,但是——」

簡一凡回瞪她,眉毛都挑得高高的,「夏強打碎玻璃的時候,你明明可以躲過去的對不對?拿釘子的病患扎你的時候,你也有反應時間的對不對?甚至王奶奶推你,你要是多一點眼力見兒,也不至於受傷的是不是?」

宋摘星被簡一凡懟得啞口無言,吞吞吐吐道:「我當時,我當時真沒看見。」

簡一凡:「我的『慢一拍』大小姐啊,你不用看見,『快一拍』就可以了。答應我,就快那麼一點點就可以。」

宋摘星皺了皺眉,「一凡,是不是科里的同事嫌我添麻煩啦?」

簡一凡沉重地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同事們哪敢說你啊。再說她們要是說你我還不願意呢。阿星啊,你這一年,受傷沒八十次也得有七十九次了,就這個凳子,我因為看護你都坐過二十回了。長點記性好不好?」

看著他滿眼真誠的乞求,宋摘星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下次爭取多點眼力見兒,不受傷!」

「乖孩子,乖孩子。」簡一凡抱著她一條胳膊眼淚都快出來了。

宋摘星這才覺得自己肩酸背痛,腰跟斷了似的。趕緊抽出自己的胳膊,和他揮手,「快去約會吧,和高璨發展神速啊。」

簡一凡給她拿了腰墊讓她半坐起來,又餵了幾口水才說道:「跟林莞和李醫生的戀情比起來,我的愛情故事才是小巫見大巫。」

乍一提起林莞,宋摘星思緒飄忽,也沒往下問,輕微地咳了兩聲。

簡一凡收拾完,探身和她說道:「李醫生讓我在你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給他打電話,我看他這愧疚心太強烈了,你要好好敲詐他一下,不枉受這麼重的傷!」

宋摘星笑著打哈哈,給他做鬼臉,「幾天就可以好,我身體素質很強的。」

簡一凡沖她翻白眼,恰好李唯西進來。好像是跑著過來的,額頭上蒙著一層汗,扶在門框上大口喘著氣。

宋摘星低了低頭,長發隨著垂落,搭在自己的指尖上。

簡一凡一面往外走一面發出解脫的呼聲,步子還沒完全邁出去,給高璨的約會電話隨即撥通。臨走時給李唯西做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讓他放心。

病房裡只剩下他們二人,氣氛安靜得有點詭異。

他慢慢走到宋摘星面前,看著她包著紗布的額頭以及被摔青的半張臉,竭力穩住自己的呼吸。

「還疼不疼?」

宋摘星眼淚嘩的就下來了,滿腹的委屈化作一拳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要把我撇出來!為什麼不告訴我!萬一你死了怎麼辦,萬一你死了怎麼辦!」

宋摘星發瘋似的向他嘶吼,每句話都如刀子一樣扎在他的身上。

「耍人是不是很好玩,為什麼帶我過去還不讓我參與!為什麼那麼危險也不說,我恨你,李唯西,我恨你……」

她的手被李唯西緊緊握住,直到她哭累了打累了才徹底安靜下來。李唯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宋摘星,像在跳腳的小兔子,明明前一秒還很溫順,後一秒就沖人齜牙咧嘴。

「對不起。我以為你能親眼看到我父親。」

他嘶啞出聲,連著兩天未睡身體疲怠不已,然而握住她手心的時候卻為她傳遞著絲絲暖意。

宋摘星用另外一隻手抹了把眼淚,別過頭去,「叔叔找到了嗎?」

「嗯。」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現在告訴她,「王奶奶殺死王爺爺之後,自殺了。」

宋摘星心尖一涼,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那個療養院太苦了,你把叔叔接出來吧。」

李唯西給她遞了一方白色乾淨的手帕,宋摘星愣了愣,沒接。

李唯西輕輕嘆氣,挨著她坐下。此時她還扭著頭,倔強地不願搭理他。

「作為感謝,」他握拳抵在唇邊,一本正經地說,「你可以問一個關於我的秘密。」

他平時待人看似平和,實際卻很疏淡,這是科里的人都感受得到的事實。溫柔對他來說好似是天生的品質,跟對誰無關。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放棄美國大好的前途回國,也不知道他怎麼就選擇了京大,更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過往經歷,就連八卦王子簡一凡都沒有打聽到關於他過多的消息。還有他的父親,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出事,大家都還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麼樣的人。他就像漫天浩瀚星辰下的一泓湖水,緘口不言,永遠平靜。

這真是一個令她心動的交易。

「無論是關於什麼的秘密,你都會告訴我?」宋摘星緩緩扭過頭來,意味地看著他。

「是。」他點頭,「你是現在問還是留著以後問?」

「現在問!」

李唯西甚至做好了交代一切的準備。

宋摘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忽然很興奮地問道:「你和林莞談戀愛,談了多久?」

李唯西本還一臉淡然,卻在聽到她的問題時瞬間狂咳起來。宋摘星怔愣地看著他,憋著氣等著他咳嗽完告訴自己。

李唯西大為窘迫,驚訝於她想問的秘密竟然是這個。

「我和她沒談過戀愛。」

「這怎麼可能?」

李唯西非常坦誠,「她在美國追我時生過一場病,當時她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在身邊,我就在醫院守了一夜怕她出事。後來她蘇醒後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到處說是我女朋友了。」

「啊?」宋摘星沮喪至極,「還以為你們的愛情驚天動地呢。」

李唯西淺淺一笑,出口卻是斬釘截鐵,「我從來沒有女友,大學時沒有,研究生沒有,博士時也沒有。」

「你沒有喜歡的人嗎?」宋摘星十分不解。

李唯西面色清朗,久久盯著宋摘星,眉目閃爍著耀人的光彩。

「這是另外一個秘密了。」

深夜心理科。四周一時靜極。

黑影子的人躡手躡腳上了三樓,躲開監控,這才拿了鑰匙打開檔案室的門。來人伸手將放在桌子上面的一沓論文課題翻了一遍,最終抽出了宋摘星的那一份。

那是一雙不染塵埃,白白凈凈的女人的手,動作倉促不穩,連帶著呼吸都惶急了幾分。

今天是上交論文課題的最後一天,大家都將自己的研究成果交了上來。如果能登在心理學核心期刊上,意味著這個醫生不僅僅聲名鵲起,還能迅速在科里升職甚至擁有出國深造的機會。

而宋摘星,是這個黑影子的人的唯一對手。

黑影笑了笑,張狂的眉眼下儘是滿足。

午夜鐘聲響起,黑影子的人悄悄地關上了門。她的手裡還拿著那份十幾頁厚的課題,步子輕快有力,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

科室外寒風料峭,厚雲堆積,充斥著陰謀的味道。

一連又過了半個多月,漢州迎來了冬日第一場大雪。

今天恰好是夏夏前來複診的日子,科里的同事都很喜歡這個漸漸話多的孩子,還特地準備了禮物送給她。李唯西剛從療養院回來,發梢上沾著細碎的雪花,襯得臉色蒼白疲憊。

胡梨很是心疼,趕緊給他遞上一杯熱水。李唯西道了謝,便忙著去準備夏夏的資料。這陣子一共為她做了五次諮詢加兩次團體治療,夏夏的抑鬱症明顯減輕了一些,讓他在照顧父親之餘欣慰幾分。只是一想到夏夏的父親夏強,他的眉頭不自覺又皺起來。

隔壁諮詢室,宋摘星正在給郭洪泉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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