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親失蹤

百安療養院緊鄰森林公園和卧佛寺,老樓林立,一到夜晚就變得格外安謐和清幽。院內淺丘起伏,種植大片竹海,林間星羅棋布地點綴著亭台、荷池、曲廊和小徑,一條翠湖貫穿而過,連接圖書館、棋藝室和餐廳,讓整個療養院頗具意趣。

從正門進來,道路兩旁植滿了銀杏和水杉樹,即便到了冬天也充滿了盎然綠意。鑲嵌在地面上的鵝卵石經過歲月的磨洗已白潤如玉,一直鋪到護理中心,在路燈的照耀下發出朦朦朧朧的淡光,奇園疊翠,銀紗雁影,緩緩潺潺,流淌不息。

護理公寓二樓,202室。

護工燕子給床上的老人掖好被角,又將葯放置到抽屜里,最後檢查了通氣管和窗戶,這才安心地關燈離去。

床上的老人尚還不到花甲年紀,只是整個人都糊裡糊塗的,黑夜中閉著眼睛,嘴裡還在不斷念叨著:「快了,快了……」

燕子隔著房門聽了幾句,終在他沒有聲音之後才嘆氣離開。她想不通一個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還能有什麼心事,這幾天都碎碎叨叨的,讓她不踏實。

時鐘指向晚十點二十分,燕子打了呵欠,下樓關上了公寓最後一道門。

一連過了數日鬧騰的日子,在林莞沒有出現的一天,心理科才算安靜下來。

因著簡一凡的強制要求,宋摘星乾脆在家休息,等傷口結了一點痂才敢來上班。幸好沒有傷到骨頭,宋摘星倒不在意那條長長的疤痕,類似這種傷口她身上多了去了。只是人還沒走到辦公室,關於李唯西和林莞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那個自稱李唯西女朋友的林莞,家境富足條件優渥,對李唯西無微不至,動輒來科里送湯送水,連手下的患者都不放過。她親自跑到治療室,將每個病人都關照一遍,講清自己是李唯西的女朋友,一時引得艷羨無數,順帶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宋摘星獃獃地聽著,直到簡一凡說渴了,她才耳根清凈。

她一忙見縫插針地趕他走,「多動症的孩子,你去看看,專註力練的怎麼樣了?」

這可是高璨下的聖旨,簡一凡哪能怠慢,她一提起來,他趕緊往治療室里跑。

「等我回來!我回來繼續和你八卦。」

宋摘星噓了口氣,正要往辦公室走,卻看見郭洪泉帶著郭小寒在測量室里。

胡梨手裡拿著一沓資料,語氣頗是著急,催促郭洪泉趕緊填表。

「不是這麼填的,你看看你,又廢了一張。」

胡梨有些生氣,但看著郭洪泉耷拉著頭悶聲的樣子,又不好繼續發作。轉身多給他拿了個表,放在桌子一角。

「你就讓郭小寒自己填,你別插嘴。郭小寒填完之後,你們再來找我。」

郭洪泉點了點頭,手指下意識撓著後背,似乎那裡還是很癢。經過衛磊事件,他的話一下子變得很少,任由胡梨在那著急上火,他卻一點反應沒有。

宋摘星走進來看著面無表情的郭洪泉和站在他一側完全「失語」的郭小寒,皺了皺眉,輕柔地問他:「後背癢了多長時間了?」

郭洪泉緩緩抬頭,精瘦的下巴上還帶著衛磊劃切的傷口。他想了一會,才幽幽出聲:「半個月了吧。」

「小寒什麼時候不能說話的?」

郭洪泉看著一旁的小人兒,嘆了口氣,「也有二十多天了。」

宋摘星替他補充:「小寒是不是之前也查過,全身上下一點毛病都沒有,就是不會說話了?」

郭洪泉微微吃驚,「是,是啊。」

宋摘星喚胡梨過來,「給郭洪泉也做一下測評。測評結果送我辦公室。」

胡梨頓了幾秒,上前問她:「主任說不能隨便給普通人做測評的,多出來的費用也不好報呀。」

剛想出門的宋摘星步子都邁出去了,聽到她說的話,硬生生又給扯回來。

一直在忙的文靜趕緊出來拉胡梨,「讓你做就去做,哪有什麼普通人。」

胡梨囁喏了幾聲,不情願地又去給郭洪泉拿測量表。

宋摘星本還想等她忙完和她解釋幾句,結果看她的樣子估計也不給自己機會了,索性出門,卻一頭撞在李唯西的懷裡。

數日不見,他身上仍保持著淡淡的香味,眉眼清澈,溫暖乾淨。

只是如今他儼然成了林莞的男朋友,讓宋摘星一時不習慣。

她趕緊從他身上移開,羞赧地道了歉。正準備走,卻不想一把被他拉住。

她這才看清他沉默的表情下涌動的不安和驚慌。

「你陪我去趟療養院。我父親失蹤了。」

百安療養院,正門後一片竹海夾著冬日的凜冽撲面而來。

燕子一直守在門口,等李唯西出現的時候趕緊貼上前來解釋,「昨晚還是我親眼看著睡著的,今早再看,屋子裡就沒人了。」

「是不是偷偷回家了?」宋摘星問。

「確認過了,家裡沒有我父親。」

「那能去哪啊!」燕子急的直跺腳。

李唯西問她:「東西少了嗎?」

「屋子裡被翻的亂七八糟的,錢都沒了。」

「搶劫?綁架?」宋摘星看向李唯西。

李唯西眸光半眯,「先去我父親的房間看看吧。」

幾個人往護理公寓走去,途中院長還專門過來解釋,也已經報了警,但至今一無所獲。到的時候已至中午,冬日陽光溫暖和煦地照耀在整幢樓上。因為年老失修,建築外部的牆面部分已經斑駁脫落,宋摘星有點奇怪李唯西為什麼會將父親放到這個療養院里來。雖然環境清幽,但住處偏僻少有人來往,院內設施也大多陳舊,他完全可以將父親放到條件更好的療養院里。

上了二樓,拐角處就是202房間。燕子趕緊打開門,確實如她所說,不大的屋子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床上被褥也滾落在地,粗糙的牆壁夾帶著一股子潮味兒,混亂的場面讓人難以想像他的父親昨晚經歷了什麼。

李唯西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和剛才一樣,完全沒有動靜。

宋摘星看向燕子,「有監控嗎?查查昨晚的監控。」

燕子聲音低了下來,「只有大門那有個監控,其他的監控大多壞了,也沒來得及修。」

「大門的監控里看到叔叔出去了嗎?」

燕子搖了搖頭,眼裡含著淚,「都查過了,根本沒有伯父的影子。伯父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就這麼消失了,他還患著阿爾茨海默症,真是讓人擔心。」

宋摘星暗嘆了口氣。房子太老了,沒有監控,又是病人,如今連出走還是綁架都難以分清,怕是一時難以尋找他父親的下落。

李唯西緩緩走進屋子,檢查了一遍父親的床褥和衣箱,並沒有發現異樣。他撫摸著父親用過的東西,轉向掛在牆角的外套,那還是他去美國之前給父親買的,灰色的絨線勾織成的羊絨外衫,穿上顯得儒雅而又溫和。

他挨著牆面一邊走一邊想起父親的種種,想到十歲時一堆人圍在自己的家門口,詛咒謾罵自己的父親;想起記者對父親的那些帶有侮辱性的報道和恥笑;想起醫院的同事對父親的落井下石,相近鄰居對父親的避之不及。如此種種,他的指尖划過粗糙而又潮濕的牆壁,喉頭湧起一股酸澀,直到食指肚觸摸到一些更為粗糲的劃痕,涼意侵染心尖,他恍然回過神來。

目光尋著劃痕一路落到桌腿處,在挨著枕邊和桌子的縫隙,整塊牆刻滿了破碎的心形,重重疊疊,密密麻麻。顯然是父親用指甲划上去的,尖銳細長,大多是一半的心,看著讓人難過。

宋摘星跟著李唯西過來,也看見了那些心形劃痕,皺了皺眉,「你父親意識清醒過來了嗎?」

還沒等李唯西說話,燕子倒驚訝不已,「清醒過嗎?從來沒有啊。一直是混混沌沌的狀態,別人說什麼都聽不懂似的。」

李唯西抬頭看她,「我父親這陣子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和平時一樣。」燕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每晚睡前經常念叨『快了,快了』,也不清醒,就是一直這麼碎碎念。」

宋摘星:「快了?這是什麼意思?」

燕子搖頭,「完全聽不懂,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異常。」

一時毫無頭緒,也很難將額外的含義附加在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親身上。李唯西默了一會兒,又問:「公寓里晚上落鎖嗎?」

燕子:「公寓每晚都鎖門,除此之外醫院大門也落鎖。但問了一圈,誰都沒見過伯父。」

李唯西面色多了一分清寒,「公寓的門誰有鑰匙?」

燕子:「我這有一把,還有一把在大門門崗孫將軍那。」

宋摘星一懵,「孫將軍?」

燕子解釋道:「孫叔精通軍事,動不動就把革命、部隊、戰略掛嘴上,將軍是他外號,院里的人都這麼喊他。」

「他參過軍?」

燕子搖了搖頭,「他就是對軍事感興趣,好像沒當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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