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侵入意識

午夜時分,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剛開始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不一會便如豆粒般砸在樹葉子上,砸進池塘里,嘩嘩地下個不停。整個城市的樓房都變得朦朧朧的,空氣里溢滿了清新濕潤的味道。霧氣升騰,濕漉漉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罩著一團又一團寂寥的秋意。

京大醫院三樓一角。走廊里的燈已經全熄了,黑漆漆的,凌晨的心理科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獸,吞沒著世間一切聲音。鴉默雀靜的樓梯口,一個人影倏忽閃過,檔案室的門悄然被打開。

電腦屏幕亮起時,幽暗的藍光打在來人的身上,刻意包住的臉看不到半分慌亂。直到雨聲漸微,來人終於心滿意足地離去,卻聽「咣」的一聲,電線絆住腳踝,主機猛地撞翻在地,成沓的資料隨之撒下來,一片狼藉。

來人皺眉,彎身迅速收拾現場。鐘錶的指針指向一點半,來人重新關上檔案室的門,寂寂地下了樓。

夜,更靜了。

連續幾天加班,一場秋雨得以讓宋摘星睡了個囫圇覺。凌晨六點不到,雲月華惶急的電話便打了過來,宋摘星頓時睡意全無。

此時的京大醫院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媒體記者翹首以待,只等著院方出來給他們一些信息和解釋。他們不斷地質詢,不斷地發問,讓整個京大措手不及,連院里領導一時都難以招架。

醫院門口,宋摘星碰到一樣急匆匆趕來的李唯西,連忙告訴他:「林帆重傷入院,目前還在昏迷。」

李唯西點了點頭,聲音夾帶著一絲清冷,「他父親打的。據說林帆昨晚又去私會,被他父親打個半死。」

宋摘星臉色更是凝重,「本市最有影響力的人,兒子卻是個同性戀,出了事便是滿城風雨。」

「你研究林帆的課題我看了,準確的說,他應該是個雙性戀。」

宋摘星微怔,昨天才剛剛給他的資料,沒想到他功課竟然做得這麼快。

兩個人一路扒開擁擠的人群,卻發現大廳里彙集著更多的看客。眼瞧著唯一的步梯口大家都在摩肩擦踵地排隊上樓,兩人幾乎同時向對方喊道:「擦邊走!」

話一出口,宋摘星和李唯西爭相笑起來。

他們當然知道彼此說的都是心理學上的「擦邊效應」,排隊時避開中間走兩邊會前進得更快一些。會心笑後,兩人隨即跟著人群上樓,挨著扶手走,果然要比卡在中間快很多。

抵達三樓的身影才將將露出一半,就聽到簡一凡鬼哭狼嚎的聲音,「人都快死了,你們快點!」

心理科檔案室,雲月華急急忙忙地進來拿關於林帆的所有資料。只是翻了翻上面的病歷,一時卻沒發現他的。

「我昨天還在看,放哪了?」

雲月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整沓的資料全部搬出來。挨個往下捋,終於在壓底兒的地方將林帆的病歷抽出來。

「文靜,昨天誰最後一個走的?」

文靜提著一口氣,不知怎的每次和這個冷麵主任回話都倍感緊張。

「不、不知道呀,昨天走得早。」

「奇怪。」

雲月華皺著眉頭看著手裡的資料,又順勢看了看一側的電腦,眉心猛不丁地一痛,連忙吩咐她:「你趕快去趟院保安室,調一下昨天咱們科的監控。」

簡一凡帶著李唯西和宋摘星來到重症加強護理病房時,林帆正安靜地躺在那,一如他被送進來的樣子。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成功的手術,監護儀上的心電參數卻顯示出如今他的狀況不容樂觀。

「我們已經儘力了,身體慢慢調養也可以恢複。但是從體征數據上來看,他現在毫無求生欲。」 外科醫生看著病床上的林帆,無奈地對他們說道。

「一點想活下來的慾望都沒有?」宋摘星心口一緊,這才是最難辦的。

看著林帆臉上都是一些紅紫的傷痕,簡一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紗布,不可思議道:「他父親怎麼這麼殘忍,把他打成這樣?」

李唯西沒說話,上前慢慢掀開林帆的被子,赫然發現他上半身多數已皮開肉綻。宋摘星大驚失色,簡一凡更是後退三步,再次嚎啕起來,「快,快蓋上。我暈血……」

簡一凡驚叫的當空,李唯西已將林帆全身檢查了一遍,終於緩緩出口:「如果不想醒,怕是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那還用說!我要是被打成這樣,我也想死!」簡一凡適時地補充。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外科醫生不無惋惜地問。

宋摘星在心裡搖了搖頭,林帆現在處於昏迷狀態,連基礎的心理疏導都做不了。這種情況下除非他自己想醒,否則任它哪路神仙都沒辦法。

李唯西抬頭看了看他們,墨玉般的雙目在晨曦中一時變得明亮起來,「他身體的傷,多半並不是林父打的。」

「什麼?」連帶著外科醫生,三個人同時發出驚呼。

整個醫院異常忙碌,無論是院辦公室,ICU病房還是心理科,像約好了似的一齊爆發。每個人都心如火灼,一面處理突髮狀況,一面還要解決現有的問題。急診科手忙腳亂地接待踩踏致傷的患者,外科也給幾個醫護人員做了檢查,醫院像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每一個人都步履匆匆,沒有半分閑暇的時刻。

心理科內,雲月華和吳聰在辦公室已經吵了半個多鐘頭。文靜在外面聽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生葯業的氟西汀我們一直用得很好,我認為可以多進一些,為什麼你要阻止呢?」雲月華習慣性地用食指敲擊著桌子,語氣並不友善。

「主任,我可不是阻止你,我的意思也是說多和其他公司的葯對比對比,總得選個性價比最高的。」年逾四十的吳聰上前和她分辯,態度依舊禮貌客氣,「你比如方達葯業的氟西汀,價格比明生便宜,臨床藥效幾乎差不多,得到的反饋也很好,將它一起考慮進來不是更好嗎?」

「雖然明生的葯貴一些,但哪怕多0.1%的優勢,我們都應該選擇更好的。」

「那你同時要考慮到那些沒有社保,沒有錢的患者,如果長期服用,勢必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經濟負擔。」

「好和壞還需要選嗎?」雲月華難以想像連這種事情他都要爭執。

吳聰盯著她,有些詫異比自己還大幾歲的主任對世界的認知怎麼還這麼苛察。

「本來就沒有純粹的黑和白,更何況是微弱的好壞之分。如果能少花錢,我相信多數人不會在意那0.1%的差別。」

吳聰說完便轉身出了門,窗外風聲大作,留雲月華在科室里剛要反駁,卻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麼。

文靜站在門外看到吳聰頭也不回地離開,挺身吸了口氣,過了幾秒才慢慢推開了門。

「主任,保安室說咱們科的監控這兩天就壞了,馬上來修。」

辦公桌前的雲月華臉色一黑,「壞了!」

她猜到有人偷過檔案,如今監控一壞,連犯人是誰都抓不到。即便「冷麵主任」的稱號頂了十幾年,如今的雲月華再也坐不住,慌亂地向檔案室跑去。

重症加強護理病房,幾個人都在等李唯西的解釋。

李唯西將簡一凡喊過來,附耳和他說了幾句,簡一凡便先離開了病房,只剩下外科醫生和宋摘星面面相覷。

「你說林帆不是被打成這樣的?」

李唯西點了點頭,而後慢慢掀開林帆的睡衣,上體皮開肉綻,下體更是沒好到哪裡去,到處都是血痕,讓宋摘星不忍直視。

「你們看,」李唯西指著林帆的大腿和膝蓋,「這裡的痕迹很重,是最早就有的,顏色也最深,呈暗紫色。小腿部位的傷很淺,摩擦度也不大,但從顏色上來看,基本和膝蓋的傷時間一致。而林帆身體的上半部,除了脖頸處的勒痕,其他的傷口偏紅色,部分發青,痕迹也沒有下體重,是後來添上去的。」

「你是說上半部分有兩種傷,輕傷是後來的?」宋摘星疑惑地看著他。

「對。」李唯西補充道,「準確地說,輕傷才是林父打的。」

「那重傷……」

「重傷,才是林帆不願醒來的原因。」

外科醫生還在一頭霧水的時候,宋摘星恍然大悟,「林父是羞於林帆以這種樣子入院,所以才對外界稱是他打的。上半身的傷最明顯,也是最容易判定的打痕,好一招瞞天過海啊!」

「林父打他,不僅僅是為了這個。」李唯西看著他們,嘆了口氣,「林帆有典型的受虐型人格障礙,性取向已經被他父親不容,如今make love的時候又弄回來一身傷,林父當然會大發雷霆。至於林帆現在不願意醒過來,恐怕是他父親威脅他,要把他的另一半置於死地。」

「不可能吧?」外科醫生實在驚嘆他的推理邏輯,心有餘悸道,「畢竟是最有影響力的人,還能做這種事情?」

「林帆能有這種人格,跟他父親少不了關係。」李唯西向他解釋,「雖然我從未見過他父親林雨澤,但從這種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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