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若有情

眾人愣愣地看著那扇被重重闔上的房門,須臾唐少麟最先回過神來。他立刻起身來,看著秦子默,匆促而冷靜地說:「快點,快點去追,這樣她會出事的……」

幾乎是在同時,秦子默立即反應過來,他一言不發,外套也沒穿,迅速地追了出去。

唐少麟走過來,拍拍我的背,然後輕輕地牽起我的手。接著他回頭,對那個半天沒說話的闖禍的詹姆斯,還有仍然狀況外的雷尼爾交代了一聲:「你們就在這兒等,有事我打電話找你們。」

他幾乎是半拉著已經有些發傻的我,快速地跑出去。在電梯里,他的臉色沉寂。他不看我,他也不說話。

我腦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盯著他。

他還是不看我,他默默地看向別處。

半晌電梯快到一樓的時候,他抬頭看我,輕輕喚了一句:「林汐……」

我一震,他的聲音有點陌生,但是仍舊帶著我熟悉的那種安慰和支持,他看著我:「林汐,」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林汐,不要想太多……」

正在此時,電梯停下了,門也開了。

我腦子裡一片混亂,無暇顧及他後面說了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往外衝去,我的心裡,充滿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唐少麟一直緊緊跟著我,我們衝到了大廈門口,但是子默和妙因已經不見蹤跡。

我們左顧右盼了一下,還是沒有他們的任何影蹤,但是隱隱看到左首的那個拐角處,簇擁著一群人,而且越聚越多。

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唐少麟對視了一下,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我倆下意識地立刻朝那個方向奔過去。

唐少麟搶在我身前撥開嘈雜的人群,拉著我奮力向前擠去。

終於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我親眼目睹了,生命原來,可以這麼脆弱。同樣地我清晰認識到了,什麼叫作撕心裂肺。

僅僅在一刻鐘前,還溫文微笑著蹙眉沉思著的那個人,現在正靜靜地躺在包圍圈的中心,躺在血泊中。他身下的血,慢慢地大片大片地洇了開來。

可是那個眼神,雖然漸漸渙散,卻仍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過來。他微微曲起了左手的食指,他的動作,輕微得幾乎無法辨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得十分十分清楚。

一時間,我心中大慟。

我的淚,一滴一滴地無聲落下。

當年我們經常在一起上自修的時候,我要是偶爾因為什麼事悶悶不樂,總會有一個微微曲著的手指,有時還畫著一個委委屈屈的人臉,耍寶地匍匐著一路爬到我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眼神,帶著淡淡的滿足的笑意,終而逐漸渙散,渙散……

我完全不記得我是怎樣和唐少麟一起,跟著救護車一路到醫院,再一路小跑跟上三樓,然後看到子默躺在擔架上被推進了手術室,看到妙因躺在擔架上,被醫生帶去檢查……

我整個人已經完全恍惚。

我靠在牆邊,無力地垂著頭。但是我仍然感覺到,有一支手臂一直在支撐著我——是唐少麟。

辦完了相關手續之後,他就一直鎮定地站在我身邊。

長長的一望無盡的走道里,就我們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觸目皆是白色,和死一般的寂靜,還有凄清。

我一直垂著頭,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抬起頭,下意識看看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深秋的寒意一點一點,侵蝕著我的全身。可是手術室的燈,依然亮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醫生走了出來。

我們一怔,接著立刻跑上前。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十分冷靜的一張臉,他看著我們,面色恆常而例行公事地:「病人破裂的脾臟已經摘除,也輸了血,但是他頭部傷勢嚴重,需要在重症監護室進一步觀察治療。」

他的臉上,除了疲憊之外,並沒有太多表情,作為一名醫生,這種場面,想必他已經見得太多。他又看了我們一眼,頓了片刻,緩緩地說:「另外,他腦部仍有淤血,可能會長時間昏迷不醒,也有可能……所以最好儘快通知他的父母家人,」他蹙了蹙眉,直截了當地說,「而且要有心理準備。」

我怔住了。

我看著他的唇一開一闔,但是我幾乎聽不到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我的頭,彷彿被重鎚敲擊般,痛得欲裂。

片刻之後,我聽到少麟的聲音,冷靜而模模糊糊地說著些什麼。

我低著頭,朦朦朧朧看到一雙腳,漸漸遠去。

一瞬間,我的心中,清晰地掠過那個青翠崖邊的孤單背影,還有那輕輕的一句——他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

子默,子默,子默……你真的……也會這樣嗎?

我的淚,終於崩潰。

兩個小時後,我們站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外。

醫生嚴禁我們進去。我的左邊,站著輕輕扶住我的唐少麟;我的右邊,站著手臂上仍然包著紗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里,一個護士在病床前忙碌著。

我默默地看著。

我清楚地看到各種各樣的儀器,圍繞在病床前,指示燈不間斷地閃爍著。但是奇怪的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那張臉。只要視線有一點點觸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過了一會兒,少麟轉向我們,他的聲音依舊沉穩而言簡意賅:「站了這麼久了,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紅腫。

我們三人默默地,在長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們就那樣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夜,越來越深,寒意,也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有兩個穿著病號服的人,略帶蹣跚地從我們面前走過。

我清晰地聽到她們的嘆息聲,夾雜著幾句議論:「進了重症監護室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

我低著頭,默默地聽著。

我拚命地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幾乎在她們的身體隱入拐角處黑暗的一瞬間,妙因一下子撲到我身上,號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斷斷續續的,「我只是……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聽到他在後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聽他把那句話說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車開過來……我不知道,他會跑過來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淚,熱熱的,浸濕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淚,撲簌簌地繼續流著,她泣不成聲地說:「林汐,子默……說,這是他欠我的,所以……可是,我寧可是我救了他,我寧可躺在裡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閉了閉眼,無可遏制的淚水,從我的眼角洶湧而下。我嘗到了淚水的鹹味,還有血的淡淡的腥味。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地說:「妙因,不能怪你,」我忍著淚,「不應該……怪任何人。」

這是命。

突然,她抬起頭,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說,「這些日子,我明明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如果他……」

她哽咽著,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輕輕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錯。」我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越過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門,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低低地說,「而且你放心,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有這個如果。

若是沒有人給我這樣的勇氣,我願意用盡全身的力氣,自己給。

半個月過去了,日子平靜中,一直帶著無言的壓抑。

秋的寒意,也越來越重了。

其間我、唐少麟、還有詹姆斯兄弟倆,陪著妙因去公安局辦理了跟車禍相關的事宜,肇事司機一直對著我們誠惶誠恐地道歉,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我們一直默默無言。

其間得知信息的夏言和沙沙也趕來醫院,夏言眼圈微紅,悶頭抽煙;而沙沙則從頭到尾,伏在我的肩頭,痛哭失聲,不能自已。

我拍著她的背,我的眼睛澀澀的,但是我已經流不出眼淚。

陪著沙沙來的汪方,一直站在我們身旁,臉色戚然,沉默不語。

而且素來穩重,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從不喜歡依靠父輩庇蔭的他,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惜動用了一切可能的關係,四處奔走請來了知名的專家,為昏迷中的子默會診。

到了最後,專家們大都只說了一句:「能不能闖過這一關,要看病人的意志力,還有求生本能。」

我們只能等。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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