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頎長的人影,悄然立在那兒,抬頭靜靜地看著天邊那顆最亮的星。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他。七年後重又出現在我面前的他。
他就那麼站著,仿若根本沒有看到我。
我怔怔地站著,完全怔住了。
哪怕就在一年前,在這個操場,如果我能看到他,那麼我一定會飛快地、不顧一切地奔過去,緊緊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是的,永遠、永遠、永遠,我都不會放手。
但是為什麼,現在的我,每走一步,我的心裡都在深深下墜。
為什麼,我的腳步像灌了重重的鉛,根本就無法移開?
我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緩緩地走了過去。
我走到他身邊,靜立了一會兒,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略帶苦澀地說:「你好,秦先生。」
他仿若未聞,一直就那麼看著,看著天邊的那顆星。
我繼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我心裡的苦澀漸漸彌散,悄悄地準備繞開他。
突然我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開來:「我在憑弔,憑弔我的過去。」
我默然,低頭,無語。
還是那個淡淡的聲音,帶著疏離:「站在這裡,我就會想起以往,並且時刻提醒我自己,我以前的天真、衝動和愚不可及。」
我心裡的苦澀如荒草般,深深蔓延開去。
我默默地剛想轉身離開去,他的眼睛終於轉向我,那是一雙我全然陌生的眼眸,無比銳利地帶著探察地盯著我,「那麼你呢,林老師,你又是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的嘴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我……我……我只是因為帶學生來實習,晚上隨便出來走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就來到這裡坐一坐……」
他偏了偏頭,似是想了想:「是嗎?我還以為,你偶爾,也會有想回憶一下過去的心情和時候呢,原來……」他的話音里有著淡淡的嘲弄,似乎還壓抑了別的什麼情緒。
我想我的心已經完全麻木了,因為我聽到了自己極其平靜的聲音:「那麼秦先生,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一步。」
我轉身,離開。
我的青春,是終於遠去了,一去不回。
我走到了操場邊上的小門旁。我記得這裡有一個小小的活動拉門,夜晚進出的人會記得順手關上。
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是我仍然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那扇門。
正在我要拉開它的時候,一條手臂擋過來,重重地合上那個小門,緊接著我的身體被粗暴地反扳過來,再接下去一個頭顱俯下來,我的唇被重重覆住。
粗暴得沒有任何憐惜地狠狠地來回、反覆,帶著淡淡的煙味,在我唇上重重碾過,碾過,再碾過。
他的手,如我做了千萬次的夢一樣,緊緊地箍住我的腰。
他就這樣在晚春的深夜、在操場的微風中,緊緊地吻我。
他的身體緊貼著我。他的手,漸漸地移過我的腰間,撫上了我的發;他的吻,漸漸輕柔下來,似乎還帶上了極其細微的憐惜,還有……
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還有當年那種熟悉的淡淡馨香。
他就那樣,一直緊緊地擁抱著我。
他的唇,一直在我的額頭、我的唇間、我的耳畔流連。
他的一隻手,仍然緊緊擁住我;另一隻手,輕輕地在我的發間摩挲。
最後他的唇,來到我的頸項。他深深地埋下頭去,一動也不動。恍惚中,我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我一時間,完全呆住了。
我沒有任何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唇驀地移開了。
接著我被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推開。
僅僅是片刻之後,那個微帶嘲弄的聲音重又響了起來:「林老師,既然你曾經交過不止一個男朋友,既然你相過那麼多次親,既然……」他伸出手來緊扣住我的下巴,他的眼眸中閃著危險的光亮,「為什麼你接吻的技術,一點都沒有進步呢?又或者我應該說,你善於欺騙的本領,又更進一層了呢?」
我的淚,已經流幹了。我的夢,也應該醒了。
於是,我一言不發地拉開那個小門,輕輕地走了出去。
再見了,G大。再見了,我的青春歲月。
回到C市,我大病了一場——重感冒,加發燒。
先是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然後醫生囑咐我回去休息、靜養。
前前後後,足足病了一個月。
大姐很著急,唐少麟很著急,妙因也很著急。
他們帶我去看病,給我買葯,陪我聊天,讓我休息。
我住院的時候,唐少麟經常來看我。在我掛點滴的時候,他陪我聊天。
大姐也時不時煲了湯,送來給我喝。
妙因更是馬上就幫我請了病假,同時她還把我目前所上班級的課程全部接了過去,幫我代著。
我的身邊,總是有這樣真心的朋友。
只是回到宿舍沒幾天,大姐就略略有些疑惑地盤問我:「你怎麼去了一趟N市,整個人都變了似的,而且把身體弄得這麼虛。」她仔細打量著我,沉吟了一下,「你是不是在N市碰到什麼事了?」
她細細地觀察著我,似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我淡淡一笑,搖了搖頭。現在是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了。
我只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最後的一滴眼淚。只是一滴淚而已。而生活,還在繼續。
身體一好起來之後,我就又把妙因幫我代的課接了回來,重新開始了忙碌的教學生涯。
過了兩天,當我在教研室里給學生答疑的時候,童妙因靜靜地走了進來,默默地坐到了我身邊。
學生太多,我當時並沒在意。
等學生走後,我看看她,或許是前兩天幫我代課太辛苦,她有些瘦了。
但是她還是那個一直如當年的沙沙一樣,和我無話不說,善良寬容的妙因。
她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突然她抬起頭,問我:「林汐,你談過戀愛嗎?」
我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抖,水差點傾了出來,我掩飾性地垂下眼,「嗯。」
她看著我,「那你當時的感覺是怎樣?」
我嘴角泛起了一朵略帶苦澀的笑。
當時,當時,當時的感覺……
在校園裡那個長長的林蔭道下,斑駁的陽光、清新的空氣、追逐打鬧著的我清脆的笑聲,七年過去了,仍歷歷在目。
當時,我幾乎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我終於抬起了眼,平靜地問她:「幹嗎想起來問這個?」
她美麗的臉上有些悵然,「隨便問問,」她微微垂下眼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說電視上那些生離死別的真愛,現實生活中,會存在嗎?」
她的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複雜和淡淡的惆悵。
我愣了愣,沉吟了片刻之後,斟酌著:「妙因,你怎麼突然會想到這些?」
她幽幽地說:「林汐,你知道嗎,或許是我多心……」她若有所思,「當初我爸爸說他終於答應了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多天過去了,我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抬頭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林汐,那種感覺,」她的眼睛飄向窗外,「跟……」
她頓住了。
片刻之後她的聲音重又響起,帶著淡淡的憂傷:「而且自從我們談戀愛以來,他幾乎無可挑剔。經常來接我、帶我去吃飯、帶我去爬山、去看碑林,哪怕那天,在嘉年華上看見小孩子吃的棉花糖,我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去買,而且一買就買了兩個,一直看著我吃……」
我的心一時間痛徹心扉、痛入骨髓,幾乎不可抑制。
我以為,我已經完全忘記了這種感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在心中吶喊,為什麼每每當我下定決心要斬斷一切的時候,往事還是會像幽靈一樣,反反覆復如影隨形地纏繞著我?
爬山,碑林,還有棉花糖……
那年,那個冬天……
我的心底,痛得已經失去了任何知覺。
但我的臉上,仍然平靜,我看向妙因。
她正有些苦惱地看著我,「可是,林汐,為什麼我覺得他真正的心裡,是很不快樂的。有些時候我覺得,他雖然在我身邊,但他的心,始終離我很遠很遠……」
她幽幽地說:「他的過去,我一直都不了解,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當他不說話的時候,當他看著遠方沉思的時候,甚至當他明明對著我卻又好像根本沒看我的時候,到底在想著什麼樣的過去、什麼樣的事,還有什麼樣的人……」到後面她的話音開始有些微顫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