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折磨

出版社終於有消息傳來了,不過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然而羅主編的秘書說因為這段時間稿件比較多,所以現在她的稿件還在審核當中,他們會儘快審核,請她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收了線之後,蒼顏有些愣怔,她不是第一次出版書,之前都未有過這麼長的時間,這次怎麼會用時這麼久呢?還是說像M這樣的出版社審核出版用時都是這樣長?

其實她是一個最怕麻煩的人,凡事簡簡單單多好。

她對著電腦屏幕良久,卻是再敲不出一個字。她最近好像失去了那份淡然,越來越無法靜不下心來,就算好不容易構思好了小說的框架,就算也想好了情節,她還是覺得手指放不到鍵盤上,好像那是能要人性命的毒蠱,讓她一觸即死。

她索性起身走出卧室,走到書房門口時才想起她回來這麼久還沒去過書房。推開書房的門,看著書架上排的滿滿的書,眼前好像出現了姥姥和蔚涯在這裡看書的身影。

姥姥曾經說過,蔚涯是極愛書的,她是那種明媚而不燥熱的女子,就像三四月的天,安靜而不哀傷。可是她的記憶中蔚涯卻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走神,有時候也會拿起畫筆畫畫,偶爾也會翻翻這裡的書,她好像睡覺的時候很少,有時還會在不確定的時間死命地抓著胃呻|吟,然後滿地打滾。蒼顏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蔚涯疼得要死的時候會大聲狂笑,那帶著眼淚的肆笑讓她覺得瘮的慌,就好像地獄的勾魂使者要來了一樣。

蒼顏看到的蔚涯總是哀傷的,不是那種透著藝術氣息的哀傷,而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哀。只是那個時候她還小,不懂得那份哀從何而來,九年前卻是一下子懂了,是為情而傷。

隨手抽出一本書,翻開來看,卻在扉頁上看到這樣一段文字,「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是唐婉《釵頭鳳》里的詩句。字體娟秀,到底是畫畫的人,也沒枉費那麼多年的辛苦練習,寫出這樣一手好字。

她合上書放回原處,手抽回來的時候不小心碰落了一本書,撿起來隨手翻了翻,卻看到從中滑出來的一張紙箋,「你在心上,便是天堂」。她的眼睛一滯,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是這些書蔚涯都讀過,那是不是每一本書里都留有她的筆跡?她曾記得姥姥說過蔚涯是那種不看書則已,看書必要拿筆的人。

她趕忙去翻看別的書,一本一本翻過,心一點一點下沉,蔚涯果真是那種喜歡在書上寫感想的人。有的在書的扉頁,有的在末頁,有的在中間,有的幾乎每一篇或者每一章節結束的地方都有她的感想……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不多情。」

「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只有情難死。」

「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若我白髮蒼蒼,容顏遲暮,你會不會依舊如此,牽我雙手,傾世溫柔?」

「男人的誓言果真沒有任何的分量,他許你一個海市蜃樓,傻女人還真的以為那是個家!」

「我的胃本來就壞了,你卻又在我的心上插了一刀,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那好,那好……」

蒼顏顫抖著身體坐在書堆里,她竟不知蔚涯還知曉這麼多傷怨的詩詞,她竟不知她也是這樣古典的女子,字裡行間里無一不是深閨怨婦的寫照。原來蔚涯竟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向絕望的。

夏明宇,你看看你是多麼的殘忍!你看看你是多麼的無情!你明明知道她是那樣一個溫柔卻又決絕的女子,既然不能給她一個家,你又為何來招惹她?為什麼招惹了她又那樣拋棄她?為什麼?為什麼?

突然有敲門聲傳過來,坐在地上的蒼顏有一瞬間的愣怔。以前的親戚朋友幾乎都不聯繫了,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這裡?誰會知道現在這裡有人住?

她遲疑著站起身來,走向玄關處。心突然就提了起來,會是誰?是他嗎?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蒼顏的神經也猛然一緊,好像那隻手扣的不是門,而是扣在她的神經上。

「誰啊?」她的喉嚨緊了緊,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真恨自己,居然會這麼緊張。

然而等了一會兒外面並沒有聲音傳進來。沉默,沉默……蒼顏猛的拉開門,外面站著的果真是他,依然是一身筆挺的西裝。她不喜歡他穿西裝的樣子,總覺得陌生,覺得冷。她想再關上門,關了一半卻再也推不動,他們就那樣以一扇門展開了一場拉鋸戰。毫無疑問,身體瘦弱的蒼顏哪裡會是身材高大的彭熙夜的對手。

放棄抗戰的蒼顏冷冷地站在玄關處,冷眼瞧著因她突然撤力而險些跌倒的彭熙夜。兩人靜默良久,此時電梯口傳來幾個人的嬉笑聲,彭熙夜看著蒼顏,「能不能讓我進屋說話?」

「你認為這裡會歡迎你嗎?」蒼顏雙手環臂,站在玄關中央。那聲音和神情冷的彷彿是臘冬寒天一般。

「蒼顏,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有話我們就不能好好說嗎?」熙夜的眼中閃爍著疼痛,可他知道他現在的疼痛都不及九年前蒼顏疼痛的十分之一,所以他再遇見她,他是那麼欣喜,那麼激動,那麼……想要歡呼雀躍,又是那麼尷尬無比,疼痛難耐。

蒼顏轉身走進了客廳。熙夜見此便伸手關上門跟了進去。然後又是沉默,長長的沉默。

「我這裡除了涼水和啤酒,什麼都沒有,你喝什麼?」蒼顏終於捱不住這沉默帶來的慌亂,冷聲說道。

熙夜聞言眉頭不由一皺,以前她從來不喝酒的,她是那種嫻靜卻又不失可愛的女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總是為別人著想卻又照顧不好自己……

「不了,不喝了。我剛好路過這裡,想著你應該在,就上來看看。」

是呵,只是剛好路過。蒼顏臉上的冰冷絲毫沒有融化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寒,真是沒出息,你沒聽到他說只是剛好路過而已嗎,你心跳的這麼慌亂做什麼?

「現在看完了,我就不耽誤彭先生的時間了,您可以走了!」

熙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拉起蒼顏的手拽著就走,他是那樣的大力,甚至都忘記了要憐香惜玉,他的臉色也陰沉著,就像是雷雨將要落下來一般。

蒼顏被他拖拽著往前走,使勁掙也掙不開,到門口的時候就用另一隻手扳著門框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彭熙夜,你這是什麼意思?」

熙夜見拖不動了乾脆扭過身來一把抱起她,死死地把她扣在懷中使她動彈不得,卻不願再多說一句話。他怕聽到的總是她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聲音,或者是冷嘲和熱諷,無論哪一種無疑都會讓他心痛難耐。是他親手把一個陽光明媚的女孩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誰都不怪,只怪他自己當初屈服於夏賓鴻的威逼,把她生生地逼走了。

九年了,他從未停止過找她,可是一直都沒找到她,九年來瘋狂想念她的心一丁點兒都沒變,他甚至無數次想像過重逢的場景,他甚至也想過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如今她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可是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留住她,只好去請求別人來幫他留住她。從一個月前第一次見到她,他的內心就一直沸騰著,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

熙夜把蒼顏按進車裡,趕忙跑到駕駛座鑽進去,他擔心晚一秒鐘蒼顏就會從車上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發動車子的時候蒼顏的手已經夠到了車門,他眉頭一緊只得狠踩油門,車子像了解到他的心情一樣一溜煙跑了。

蒼顏從未坐過這麼快的車子,她看著瘋狂的熙夜,只得使勁抱著前面的椅背。「彭熙夜,你瘋了嗎?」

然彭熙夜稜角分明線條緊繃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完全不顧她現在有多害怕。雖然搖搖晃晃坐不安穩,蒼顏的心卻慢慢平靜了下來。若不是這瘋狂的車速她真的以為回到了從前。

那個時候熙夜也像現在這樣載著她,駛向郊外,那裡人很少,車子可以瀟洒自由地在路上奔跑。她會讓熙夜打開天窗,她從天窗處站起來,風一下子就會吹起她的長髮,她喜歡那種感覺,那個時候她能聞到自由的氣息。

蒼顏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從指間划過的愜意,她在風中笑得開懷。「熙夜,你以後要經常帶我來郊外放風,那擁擠的城市就好像難熬的監牢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好,只要你喜歡,我就天天帶你來!」熙夜嘴角含著笑,看了一眼張開雙臂似要飛翔的蒼顏,大聲說道。

「夜,你有沒有聞到自由的氣息,那掙開牢籠能夠自由呼吸的感覺真好,夜,你喜歡嗎?」蒼顏對著天空大聲地喊道,完全不理會迅速被拋到後面的路人異樣的眼光。

「喜歡!」

「喜歡什麼?」蒼顏低下頭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看著邊開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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