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為有暗香來 3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她卻走進了我的。

——《卡薩布蘭卡》

一個中西式結合的餐吧,一個寂寞的旅行者,一杯清幽的香茗。一下午,幾朵白色的飄雪以及沸水偶爾點燃的翠綠和我一起靜默,它們其實是熱情的。與外面的人聲鼎沸相對比,我更願意和它們一起安度時光。寧靜的清涼,熙攘的冷漠,毗鄰而對,各不相干,卻相處融洽,這就是人世間。我看見窗的對面是一塊粉色的匾額,充滿了幸福甜膩的畫面,那是一家婚紗攝影店,刺眼,明麗得很。

小喬說不要轟轟烈烈的婚禮,她只要披上白色的婚紗,搖曳著紗裙,手捧著潔凈的玫瑰,四處地耀。她說我是不是有看點,你會喜歡嗎?

我笑,笑得胸腔膨脹,有些鹹鹹的涌動滑落在血脈中。

我是一個離婚的老男人,一個賣字為生的自由職業者。小喬嬌小,她芬芳怒放,正值年華。我和她,隔著的不僅僅是一層層紗籠而已。我想說,小喬,漂泊,無定,你敢要嗎?

我無法給予小喬生命的承重,那時心虛,不敢許諾。如今,小喬離開了,倒是一乾二淨,空了。

伴著夜幕、吆喝,我走在五光十色中,肩很挺。這世界很美妙,詭異的人群形形色|色地隱匿在黑暗中,兀自尋歡,日復一日地來去匆匆,循環不止。

我的房間明亮,到了走廊口的時候,隱約看見一閃一閃的燈光。

他在按開關,一關一停,我推門進去時,他連忙說不好意思,修晚了。

我禮貌笑笑,說沒事,我也才回來。

再確認,他說好了,你試試,應該沒問題了。

「不用,肯定是好了的。」我輕鬆地回答。

「一個人出來玩?」他再問。

「嗯,是的。這旅館不錯,很溫情。」我說得很真誠。

我們相視而笑,他自然地坐下來,扔來一根煙。這種情形,適於一個故事的開端。我是寫書人,能很靈敏地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淡淡煙草味。

我起身泡茶,他說我來,等我三分鐘,有好茶。

他利索地去了又回,取來的一隻正在向外冒氣的紫砂壺,並遞到我面前讓我聞一聞。

我將小杯擱在鼻息中,很滿足。

我問:「你好這個?」

「偶爾罷了,家鄉的味道。」他淡淡地說道。

「你是福建人?」

「是的。你呢?」

「我來自馬鞍山,一座詩城和鋼城。」

我們都露出一抹淺笑,我看見他微漾的眼睛裡,有藍色閃動。

這是個眉眼清秀的男子,卻有小麥般的健康膚色。他很乾凈,和吧台那位女孩子很般配。我是這樣想的。

他似乎能猜中我的所思所慮,很快就打開話匣子說道:「這是她的家,我妻子父母的小旅館。我的妻子,就是樓下你看到的一直在忙碌的那個女子。」

他停頓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煙氣,繼續說道:「我們結婚三年了,明年準備要一個孩子。」

他笑,臉上洋溢著幸福,但也有些不著痕迹的憂傷藏在眼底。

「我是廣西師大的學生,不知你去過靖江王府沒?師範大學的本部就在那兒。」他問道。

「剛去,很不錯,蠻喜歡。」我說。

「我畢業後沒有回老家,在這裡的一個小山村待了三年,我是去支教的。我的初戀是我的大學同學,她是一個條件優越的女孩子,家庭富足,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我們三年的感情,在我決定去支教的那一刻就崩塌了。她無法衝破親情的樊籠,而我在實習時,就選擇了何去何從,那裡太需要老師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有些許低落,半截煙灰若明若暗地輕輕抖動。突然,他笑了,抬起頭轉過臉頰,說道:「桂林是好地方,不帶家人來?」

我說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然後我也笑起來。

氣氛很輕鬆,也融洽。他告訴我,他在山裡的第二年,遇見了現在的妻子,她叫秦若若。秦若若是男人的小師妹,家庭殷實。她到山區助學,更主要是為了這個男人而去的。她為了能夠和愛人在一起,不惜與家人一年時間不聯絡,不通信。而這間小旅館的風格,也是秦若若設計的,難怪帶有別樣的溫馨和純凈。

男人的眼神明亮起來,呈現出湖水一般的深藍色。

他笑了,滅掉煙頭,讓我早些休息。

「哦。去陽朔如何乘船?」我問道。

「這裡離碼頭有一段距離,剛聽有幾位客人他們在聯繫遊船,你可以加入,這樣一起有伴,車船也方便的。我幫你問問吧?」他熱心地說道。

我向他道謝,他擺擺手,關上房門離開了。

他是沉溺在愛與被愛中的男人,窩,將一個男人捆綁住。他甘願地作繭自縛,將生命,將生活,將人生交給了平淡,交給了這個女子。小旅館,還有一壺鐵觀音,這是家的味道。

晚上靜下來看書的時候,門響了。

是她,那個年輕的四川女孩!

我有些意外,連忙請她進屋。她說在門外就好。

「進來吧,安全!」我這話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說完才覺得唐突了。

我不是愛開玩笑的人,特別是對陌生的女子。對她,我有點莫名的熟絡,很奇怪的感覺。

她沒有扭扭捏捏,進來坐下,有梔子的味道隨風而來,我愣了一下。

她說:「聽說你也要去陽朔,我們這個團正好還有一個空位置,如果願意,一起去吧。」

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問道:「你看小說?」說話的同時,她的手已經放在小茶几的書上,但隨即又自然地收了回去。她很理智,也有教養,但是我看出了她是熱愛文學的人。

「嗯。你也喜歡嗎?」我問。

「還好,沒事也看看。」

「我們明日一早出發,你要去嗎?」她直截了當地將話切入正題。

「去!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集合?」

「就在旅館外面的壩子中,7:00準時,不見不散哦!」

「不見不散,記得吃早餐。」我再次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對於這個四川的女孩子,我的大腦是粉的。

很奇妙。我確定不認識她,但就是沒由來的有種熟悉感。

我承認,我孤獨許久了。見到親切的女孩,我很接受她們的溫暖,並不是不懷好意。我喜歡扎馬尾的女子,鬆懈,沒有半分疏離。

我和她,很自然地遇見,然後很自然地上了同一條船。

百年修得同船渡,明天。

千年修得共枕眠,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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