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為有暗香來 1

前 行

一直在路上

理想像遠空的星子

有淡淡的光澤,卻照不亮我的前程

信念,堅強地存活在呼吸之間

快進中年了,目光的清澈比不上一盞街燈

昂著首唱歌,還是傴僂著身軀背負名利

時光可以佐證,沒有一個同行者給我指路

曾經,我把理想圈養在銹綠色的莊園。有銅臭般的無奈

庸俗,低賤

如今,我卸下街燈的昏黃。背負著一個男人的靈魂

繼續前行

我要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永遠等著你。無論是在什麼時候,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會有這樣一個人!

——《半生緣》

這房間的燈光時隱時現地跳躍。

或許是線路接觸不良,但我沒有小工具,最重要的是我沒有攀爬上去解決它的高度。索性關了電源,在漆黑中感受顫動的呼吸聲。我和夜,夜和她,她來,輕柔的寂寞來。

我們都是喜歡墨黑的人,習慣將身體縮成一團,蜷縮在禪定的寂靜中。她朝左側,我側向她。她的手臂很倔強,一直以一種警覺的姿勢自我捆綁,護著胸口,牢固,嚴密。

這時,我便在黝黑的空洞里,輕輕地用掌心摩娑她的青絲,她的發梢軟細地順著頸部幽幽地滑下,散發著別於其他女人的香膩,流瀉著情慾和安全,鼓動我的膨脹。最終,我在細嗅中打亂靜謐、平和,在延綿的渴望中迫不及待地想滲透到她的子宮深處。這一刻,不是男人的索取,是以吮吸的童真回歸母體中。

我是一個多情的男子,但我一向潔身自好。我將靈魂交付軀體,它載著我的敏感、神經、顫慄和堅決與伴侶說話,共鳴。

正如鳥兒一樣,它們伸出薄薄的翅翼,有時並不是為了飛翔,只是在夜色如嵐中找尋翕動的輕快。在羽化般地飛舞中,沒有城市的沉倫、墮落,包括一切吵鬧、渾濁與冷漠。

藍瑩瑩的貓眼,它們窺探螻蟻們搬來搬去的庸碌,一刻不停息的認真。

我很高,世界很矮。

我這樣透著自不量力的荒唐想法,有些脫軌人生了。

我曾經以為我是一隻饑渴的鷹,只要懸崖推波助瀾,就會幹掉我的恐懼,當然也會賜予我直擊長空的雄心。

我的想法很豐|滿,現實卻隱約在骷髏的光中,隨潮水慢慢寂滅。

我對她說,當年我撕毀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捏著奶奶爬滿汗漬的零鈔坦然地走進工業大學,因為這裡減免我的學費。我說,一個人的命運就是這樣的,奮鬥有時是一紙空談。她唏噓,輕嘆,一陣靜默。我看見黑暗裡珠兒在閃。她的眼睛變成了純澈的嬰兒藍,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明亮,它使人乾淨。

我說,我曾經的妻子,我們在這裡認識。

她聽了,有些低落,細小細碎的嚶嚶聲從被褥中彈出。那是一種幼嬰的抽泣,無助,沒有哀憐,唯有傷心。

我說都過去了,我講一個小說里才有的落魄段子吧,落魄故事,好笑呢!你得有思想準備,將西紅柿和雞蛋抹點洋蔥水來砸我。

她轉而泣笑起來。

這是一段鮮為人知的經歷,我在胸腔中壓抑了許多年,窒息得緊。我說。

那年冬天,我出現在機場,那一刻引起的騷動不亞於章子怡和汪峰同時出現在候機大廳的轟動效應。

我想,如果換作是當下,我的光輝形象鐵定會上頭條。

低調的我,攤上高調的事,並非初衷。

我這人自律,走哪兒皮鞋都透著光亮,衣衫是素凈的,褲袋裡還有一張淺藍的手絹,純棉的,很經用。不管有錢無錢,我都是整潔的人。我想,這次毀了,真的不能用落魄和猥瑣來形容站在機場檢票口的樣子。

安檢員從上到下,從蓬頭垢面的臉部,到後腦勺,連耳根也沒放過,一直耐心細緻地搜索到我的肩胛、腋窩。我的身材扁瘦,一雙柔膩小手滑溜順下的時候,我感覺她是一層層地順著我的肋骨往下數的。到臀部,到我的私密處,她捂了捂鼻子,沒有往下探。不過,對我的赤|裸裸的腳丫她沒放過,忍著酸氣,十分有條理地履行著安檢職責,來回過了三遍才放行。

我慶幸,我以蓬頭垢面的、一副逃難的樣子通過了機場安檢,我懸著的心才真正放下來。他們不會想到,我會乘坐飛機逃走。

我在飛機上吃了一個爛飽,當時的慘狀只能用丟人現眼來形容。

一個狼窩子逃命出來的人,落魄得連乞丐都不如。

說狼窩子,肯定會聯想到這是個不好的地方。

對,的確是這樣的。我被高中與我穿連襠褲的一哥們給騙了,落入了傳銷窩點。

那一年,我即將被提拔為車間副主任。我們一批從工業大學畢業的年輕人,沒關係的都到了這家工廠。無門無路的情況下分配到這裡還算不錯,工廠效益中上,一年下來我就存了一筆錢。我寫了入黨申請書,因為她的家世根紅苗正,這可以成為敲門磚。我的初戀,我和她隔著一條俗世的鴻溝,她是真正的公主,父母是官員。她看上我,這至今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她對父母說非我不嫁,就像一隻八爪魚一般吸附在我身上,裹得緊緊的,怕我飛了。

這樣的女孩子,我找不出傷她心的理由。

我甚至拼了猛勁,將本事發揮到淋漓盡致,不到一年,我就成為車間副主任候選人,只等考核期一過就可被任命。但終究我還是被自己的貪慾廢掉了。

我很想儘快有錢,給她美好的明天。我聽了同學的勸誘,辭職後留下一封信,悄悄地離開了,準備大幹一場,然後風風光光回來娶她。

那時只想儘快將卑微埋掉,達到與她齊平的高度。

我是帶著積攢的7000元現金和憧憬而去的。一跨進傳銷窩點大門就被卸了個空,我說書給我留下吧。最終,這本書成了我的救生符。我之前轉移了2000元在書的內頁中,一張張夾雜的,誰也不會去猜一個愣頭小夥子會有這樣的算計。我承認自己渴望成功,希望賺到大錢後讓自己偉岸起來,但是我保護意識很強,也警覺,從不鬆懈的習慣幫了大忙。

我對她說,猜猜,我在傳銷窩點裡幹什麼了?

她好奇,睜著瞳孔,可愛地說,不會成為是傳銷頭子了吧?

我說,我只是你的老頭子,其他的,咱不做頭子。她開心,發出「嘻嘻」的憨笑。

我附在她耳邊,熱吻著耳垂,故意慢慢地說:我——當窩點的——授課老師了,信嗎?

她吱吱呀呀地說著討厭,將頭鑽進被子里,大聲說,你說的我都信。

你教些什麼呀,你會嗎?她連續發問,隨即小腦袋又冒出來了。

我說那兒的窩點組織者見到我的履歷表,發現我是大學生,就「培養」我作教員了。我講了一個月的課,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的,幸好不太算是助紂為虐啊!因為當教員,我才和他們那些管理員混了臉熟,我才有機會查勘逃跑的路線。

「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在郊外墳地旁的小樓里,」說到這裡,我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她驚呼一聲:「呀,討厭!」

我發笑著繼續說,我從四樓窗台上,搭了一根衣服褲子連成的結實繩子,拴在水管上,將自己在水管上安固好,然後慢慢地往下滑。但滑到二樓時碰到了玻璃,於是開始有人從院壩中往外跑。我見情形不對,索性直接跳下去,為了保險起見,我沒敢跑公路,而是沿著一條窄小的田間路一直狂奔,足足狂奔了半小時我才倒下。這裡,應該不是他們的勢力範圍了。我躺了十分鐘後,租了一輛摩托車,付了三倍的酬勞,一個漢子答應將我送到市區機場。我就這麼一身風塵僕僕地高調出現在明亮寬闊的機場了。他們都不會想到我會乘坐飛機,因為我聰明地留下退路,這就是我。

我說那年我23歲,小丫頭,你還穿開襠褲吧!

她沒有吱聲,一直撫摸我的胸。我的胸腔中溢滿了火熱。我聞見了梔子般似有若有的暗香,從她的體內幽然而來,帶著淺淺的哀怨的訴說。

這樣的夜晚,在他鄉,在漆黑中,我想你了,小丫頭。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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