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人約黃昏後 9

在你感到寂寞無助的時候,你可以去大自然中,你可以從每一棵樹,每一朵花上面,感覺生命無處不在,感覺上帝就在我們身邊。

——《茜茜公主》

計畫的人生,從來不會照章行走,規矩方圓也只是一個陳設和掩人耳目的框框套套罷了,生活中需要應變臨時起意,也要善於捉住真實的需求,剝去佯裝和掩蓋,落落大方地走出自己,走向原野。看青山,望水月,任逍遙。

我在這一點上是實用主義者,不會為難和勉強自己。有什麼是什麼,想什麼做什麼,這是我個性的袒露,不遮遮掩掩,也不羞羞答答地故作矜持。男人有男人的活法,他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是,他對自己心愛的女子不僅說情話,也提及自己的黑暗、虛偽、懦弱和狡詐,甚至有時候也會歇斯底里地訴說委屈。這樣的男人,遇見是苦,未曾遇見也苦。總有這麼一個人,無條件地愛上他,於是,這個男人,他就是你的紅顏劫。我只做過她的劫,除此以外,我離婚的妻子也不算。

我曾經問她,為何選擇攜手去桂林旅行?

她溫柔地看著我,笑而不答。

「傳說有小情人在那裡?」我假意吃醋道。

她捂著小嘴兒,連連點頭,小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彩。

我套不出半分情報,便裝作生氣不再理她,狠狠地說道:「不說不陪你去了。」

沒想到這句話竟然一語成讖。我的無心,卻成預言。

我看過她小時候的一張翻拍相片,是在空間里無意撞見的。那次她掛著QQ,空間里的加密相片一欄對外開放著,裡面放著一張相片。一位著少數民族服裝的中年女子,抱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嫩孩兒,也是一身鮮艷的民族服裝。我對於民族服裝不太了解,後來有意識地查了查,發現是壯族的服飾。我記下了。我不知道那有著樸素裝扮的女子和女子懷裡的孩子是誰,我想她們一定和她有關。

是不是和我們約定的桂林行有關?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她的家庭,在我心裡一直是一個謎,她不願意多說,我尊重她,而且我是一個不喜歡尋根問底的人。她對我的好,不是裝出來的,我一個窮書生,沒遇見她之前,青衣裹體,不修邊幅,是她讓我學會神采奕奕地修理自己。美從心中來。她穿著小風衣、小短裙和小靴子,時常讓我有身為男人的自豪感。

沒有人知道,她的離去,給我帶來的陰影是多麼深刻,甚至遠比父母當年的車禍來得還劇烈。我尋尋覓覓這麼多年,唯一想要抓住的只有她。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她以一位讀者的身份,走進了我的內心世界,掏空了我的靈魂和對生命的想像。當一個人經歷太多,在茫茫世間抓住了一根稻草的時候,稻草讓你覺得很安全,很享受,很快樂。然而,當你奮不顧身地依賴於她的時候,她卻如水蒸氣般消失了。人間蒸發。

我不甘,卻奈何不得。我當初放任自己不打聽她的家庭,顯然是一個錯誤。連她家住何處,父母何人都不知道。她的工作單位也只說幫親戚做財務,我也就放心,一點也不理會了。

婉余說我不是笨豬,就是低能生物,是活著也沒意思的一個怪物。這點,我承認。

開始寫作時,我就這樣了,與外界有明顯的鴻溝。

她說過:「我就喜歡桂林那隻大腿子大象,夜深人靜的時候漫步清流中,飲水月,它多浪漫啊!」

我說:「你這是被文青毒害的,還是被想像毒害的?」

她仍舊「哧哧」幾聲,一股子小耗子的機靈勁,生動而惹人憐愛。

她說的就是這裡,象鼻山。說的飲水月,就是象鼻山上的「水月洞」。只是,我不是入夜來的。在這個清晨里看見的象鼻山,多了一種迷濛的水霧,淼淼遼遼,與江南的重重霧靄不盡相似。江南的霧,沒有桂林的霧飽含著水珠子的玉滑氣息,江南水霧更黏稠,腥氣更重。桂林水霧向來是清新的,甘甜的。

人群躁動後便消失。所以,要體味灕江象山,一早一晚最合適。

如果長篙於水,擺渡灕江中,與象山面面而對,我沒有去選擇這個視角點。我喜歡處在一種「相看兩不厭」的境地里,你不見我首尾,我不見你真貌,我們這樣留些想像的空白,是最美的距離。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走進一種真實,反而失了真實。我和她就是這樣的,平行而坐,在夜晚的檯燈下各自閱讀文字,閱讀心扉中的各種滋味。想說時就趴在一起說得天昏地暗,說到天明也行。然後躺下,睡好。醒來,一切如初。

象鼻山岩洞,藏好酒,三花牌。洞中通透,臨江而立,與江水相連接地氣精華,保持濕度,是難得的窖藏之地。來桂林,不吃米粉,不喝三花酒,是遺憾。三花酒,灕江水的精魄,豈能錯過。

不過,我不大喝酒,特別是白酒。倒是可惜了這人間美味,天下甘露了。

象鼻山對岸,此處望出去,視野開闊,因了桃花江和灕江的匯合,顯得格外有心境和情景。這也許是心理作祟,但卻是這麼一種感受,不容分辯。不管水月洞、朝陽亭、象眼岩,還是普賢塔,這些都是桂林山水中的點綴,它們安靜而立,年年歲歲沉默在歷史川流中,孤寂而獨傲,平實也樸素。靠近它們,你會安靜,安心。當然,是在人群不擁堵的時候。

我想,這個時候我只是一個過客,儘快將我的靈魂種下,然後不辭而別,轉身離去。和她一樣,留下許多念想,掛牽,沉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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