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人約黃昏後 1

黃 昏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

途經了祖輩、歷史、東南西北

在一截低矮的炊煙里,解讀生命

晚霞,從心底飄散

蔓延過天空、大地、濕潤的眼睛

在一首詩歌里,兩情相悅

牧笛聲,從暮歸老牛的脊樑上響徹

惹歡了鄉村、池塘、嬉戲的孩子們

在一幅畫卷里,生生不息

用盡世界所有語言,也不能彌補我們分離的憂傷。

——《周漁的火車》

火車穿梭在隧道中,留下一段富有節奏的叫囂聲,轟隆隆,轟隆隆。這是摩擦的嘶喊,軌與軸的必然結合,充斥著抵制的推擋,又在排斥里契合融入,離開了誰,彼此都無法獨立存在,一切也顯得無意義了。就像男人和女人,明明是一組矛盾的生物體,糾結著、糾纏著,卻從來離不開彼此。

我乘坐的火車,以慢搖的微顛行進在長長的夜色里。上車已經五個小時了,從與「路虎」揮別到現在,我沒有一絲疲倦,即使在這鼾聲四起的氣氛中,我依舊毫無睡意,當然,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特別的精神。這樣的子夜,車窗外面,彷彿墨一般在流動,漾開著一點點清冷和寂寥,隔三差五地冒出一兩朵微弱的燈火,始終一閃而過。

悶熱躁動的空氣,讓我無法適從,於是找了一個略微乾淨的車廂連接處,去避避煙塵氣。此時,火車剛好穿進洞子,一聲長長的突兀的低鳴拉起,一陣風呼嘯著從縫隙里鑽進來,我猛一陣顫慄,裹了裹身子,冷噤油然而生。窗外偶爾出現的星星點點的燈光,慢慢地裊動,散開一絲絲暖。外面是一方黝黑的潭,深深的,只有機器一直轟隆隆地不停喘息。我寂靜地享受它,吐著藍色的煙圈子,一圈圈地。擁有過,才知道它的奇妙,一個人的旅行,讓我不得不相信我的抉擇是多麼英明神武。

其實,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出色的男人,無固定工作,沒車,沒存款,沒樣貌,沒朋友(婉余除外,她是我發小,一個沒心沒肺的鐵哥們)。父母留下的兩室一廳,好歹讓我貼上了有產階級的標籤。我全部的財產或許都在腦子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是一個寫故事的男人,構思描繪出各式各樣的情節,然後以書本或網路文學的形式取悅口味相投的大眾讀者,這成了我生活的唯一經濟來源,我也有一批鐵杆的粉絲,捧我發熱,一直不離不棄。我卻很少現身公眾場合,我不善言辭,這缺點一直是我的硬傷,以至於我在交往過程中,常常佔據被動的地位。在愛情里,我總是一個善於傾聽的啞巴,一個大部分時間都保持沉默的男人。

就因為這個,她們一個個離開了我,從此杳無音訊,沒有人會在乎一個窮光蛋,一個少言寡語的寫書人。直到她的出現,我才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因此改變了36年來的生活作息,包括散亂的思維、牽強的微笑,我都一一地嘗試過。我甚至一改不|穿西服的倔強,破天荒地為了陪她參加朋友的婚禮而置辦了一套行頭。嶄新筆挺的西裝,鬆軟的髮型,標準的身材,為的是讓她在朋友面前能挺直腰身。除了我的職業外,我在她面前都很好,她說她喜歡惜字如金的男人,也喜歡我黑夜裡點燃的煙火,有她迷戀安心的寬厚。但是,她依舊成為了離開我的第七個女人,在我們即將體驗新生活的時候,她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悄然無聲地消失了。我整整關了自己5天,這5天里我斷絕了與世界接軌的任何聯繫,直到鬍子茂密如草,我吐了吐氣,和婉余敞開肚子喝了一夜的酒,然後繼續我的寫書人生。

她雖然離開了,但不可否認,她是我一生中遇見過的最婉約的女子,她對我的好,即使我用全部的生命也無以回報。她說她喜歡桂林山水,喜歡那裡的山歌,喜歡那裡澄澈的一汪清泓。於是,桂林就成了我心中的一個夢,她存在與否,陪伴與否,我都會去觸摸這片美麗的凈土。只是,當我在去桂林的火車上,她卻不知身處何方?

在《周漁的火車》中,詩人對周漁說:「她像一團流動的水汽,沒有形狀,難以言喻,不經意的舞蹈,逐漸淹沒了我,淹沒了夜晚,也淹沒了她自己。」那個如青瓷般美好的女子,在詩人的眼睛裡找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夢,甚至打動了自己。可是,她卻活生生地忽略了青瓷易碎的特性,最後夢變成了碎片,再也粘合不起當初的模樣。

我也是詩人,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周漁,我只知道我敏感而纖細著,憂鬱又積悶著,我從她的身影里一度找到童真,有一雙像媽媽的雙手,柔膩地拂過我的額頭。不過這一切卻在一夜間消失空空,沒有一個理由和事變的前奏。

火車從泛白的天際中駛向那一方山水,空氣顯得越來越潮濕,我也越來越清晰地嗅到了灕江的水草味道,它有著春日的舒展,一尾尾地在碧波中自由蕩漾。我的不知倦乏,也讓我沒有錯過南國獨有的清麗風景:隨風飄蕩的油菜花、美輪美奐的喀斯特地貌,以及掩映在石灰岩高處的曲挺之樹,一一展現在眼前。

桂林,我來了。

不遠處,那便是我的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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