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維多利亞醒來時,已是陽光明媚的早晨。她穿上衣服,來到窗外的寬敞的陽台上。不遠的一把椅子上,有個人背對著她坐著。此人的捲曲的灰頭髮一直垂到肌肉結實的紅棕色脖子上。這個人扭頭的時候,維多利亞吃驚地認出他來了,原來這是魯波特·克路蝮頓·李爵士。她為什麼這樣吃驚呢?自己也難以說清楚。也許是因為,她認為象魯波特爵士這樣的大人物,本應該住在大使館裡,而不是住在旅館裡。而他竟然在這裡,聚精會神地觀看著底格里斯河上的景色。她還注意到,他有一副雙筒望遠鏡,掛在椅子背上。她想,可能他是研究鳥類的。

維多利亞曾一度認為富有吸引力的一個年輕人也是個鳥類愛好者。有好幾個周末,她陪著那個年輕人出門遠足,冒著刺骨的寒風,站在潮濕的樹林里,幾乎都要凍僵了,一站就站上幾個小時。最後,他欣喜若狂地喊了起來,要她通過望遠鏡觀看遠處樹枝上棲息著的一隻獃滯的鳥。那隻鳥,就維多利亞所知,並不如常見的知更鳥和蒼頭燕雀好看。

維多利亞來到樓下,在旅館的兩座樓中間的平台上遇到了馬柯斯·蒂歐。

「我知道,魯波特·克羅夫頓·李爵士住在你這兒,」她說。

「啊,是的,」馬柯斯笑容滿面地說,「這個人很好——非常好。」

「你很了解他嗎?」

「不,我這是第一次見到他。英國大使館的史瑞溫罕姆先生昨天晚上把他送來的。史瑞溫罕姆先生這個人也很好,我很了解他。」

維多利亞隨後走進餐廳吃早飯,一邊吃著,一邊思忖著,是否有什麼人馬柯斯認為不是好人。看來他是個與人為善的人。

早飯後,維多利亞開始去尋找橄欖枝協會。

維多利亞是在倫敦長大的。直到她開始尋找,她才認識到,在一個象巴格達這樣的城市裡,想找一個地方會遇到什麼困難。

正要往外走時,又遇到馬柯斯,於是就問他,去博物館怎麼走。

「這個博物館很漂亮,」馬何斯滿面帶笑地說,「噢,裡邊全是很有意思的老古董。我自己並沒去過。可是我有朋友,考古方面的朋友,他們路過巴格達的時候都住在我這兒。貝克爾先生,理查德·貝克爾先生,你認得他嗎?你認識卡爾茲曼教授嗎?還有波恩斯福特·瓊斯博士,還有·麥克尹泰爾夫婦,他們都到蒂歐旅館來住,都是我的朋友。博物館裡有什麼東西,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博物館在什麼地方?我怎麼走?」

「你順著拉希德大街一直走——這條街很長──拐個彎兒,到費薩爾大橋,再過銀行大街——你知道銀行大街嗎?」

「我都不知道。」

「然後再到另一條大街——也就是走到一座橋邊,就在那條街的右邊。你到那兒可以找白脫恩·艾萬思先生,他是那兒的英國顧問——這個人非常好。他太太那個人也非常好,戰時到過這兒,那時是運輸中士。喚,她是個頂好頂好的人。」

「我倒不是真想到博物館去,」維多利亞說,「我想找一個地方——找一個機構——是個俱樂部,名字叫橄欖枝協會。」

「如果你要橄欖,」馬柯斯說,「我可以給你弄些非常美味的橄欖來——質量非常好。他們特意留給我的——留給蒂歐旅館的。好吧,今天晚上我就讓他們給你擺到桌子上。」

「太感謝你了,」維多利亞一邊說著,一邊躲開他,朝拉希德大街走去。

「往左拐,」馬柯斯在後邊大聲喊道,「別往右拐。可是要走很遠才能到博物館呢。你最好是坐出租汽車去。」

「出租汽車司機知道橄欖枝協會在哪兒嗎?」

「不知道,他們哪兒也不知道。你得告訴司機,往左,往右,停下,一直走——你要往哪兒走,就對他們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走著去也可以啦,」維多利亞說。

她到了拉希德大街,然後向左拐去。

巴格達真不象她想像的那樣。擁擠的通衙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車輛大聲鳴笛,人群喧嚷喊鬧。櫥窗內陳列著歐洲運來的商品。不論走到哪裡,人們到處吐痰,先是大聲地清一下嗓子,然後鼓足氣力吐了出去。沒有什麼人身著帶有神秘色彩的東方裝束,大多數人都穿著破舊不堪的西服,舊軍服,破舊的空軍短上衣。偶而見到幾個穿著拖地的黑色長他的男人或是戴著面紗的婦女,他們在身著雜七雜八的西裝的人群當中,幾乎難以被人發現。可憐的乞丐朝她走了過來——這是幾個婦女,懷裡抱著骯髒的嬰兒。腳下的道路坎坷不平,有幾處都裂開了大縫。

她繼續朝前走著,一種生疏、茫然、遠離家鄉的感情油然而生。她沒有旅行時的那種愉快,有的只是錯綜複雜的心情。

最後,她還是來到了費薩爾大橋,過了橋,又繼續往前走去。她一邊走著,一邊不由自主地對商店櫥窗里各式各樣奇異的東西著了迷。這裡有嬰兒的小鞋,毛衣,牙膏,化妝品,手電筒以及瓷杯和茶碟——全都陳列在一起。這一切慢慢地對她產生了一種魅力。這些商品來自世界各地,來滿足這裡雜居的許多種族的奇異、不同的要求。就是這一切對她產生了魅力。

她找到了博物館,可是沒找到橄欖枝協會。對於一個在倫敦問路不費勁兒的人來說,在這裡找不到人問路,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她不懂阿拉伯語。路過商店時,老闆們都跟她講英語,敦促她買些東西。可是當她詢問去橄欖枝協會該怎麼走時,老闆們卻神情茫然,一無所知。

若是可以找個警察問問路」,那就好了。可是,看到警察不停地揮動著胳臂,吹著哨子,她意識到,在這裡,這個辦法是行不通的。

一家書店櫥窗里擺著英文書籍,於是,她走了進去。可是一問橄欖枝協會,得到的回答只是客氣地聳一聳肩膀,搖一搖頭。十分巡憾,他們根本不知道。

然後,她沿著這條街繼續向前走去。突然間,一陣震耳的用鐵鎚敲擊東西的叮叮噹噹的響聲傳人她的耳鼓。她往一個長長的陰暗的衚衕里一看,立即記起卡狄歐·特倫奇太大曾經說過,橄攬校協會離銅器市場不遠。現在起碼可以肯定,這裡就是那個銅器市場。

她走了進去。足足有三刻鐘時間,她竟完全忘已了橄欖枝協會。銅器市場把她迷住了。噴燈,正在熔化的金屬以及這一整套工藝,都展現在這個年輕的倫敦人面前,而她過去看到的只是陳列在商店裡的成品,她漫無目的地穿過商場,走出了銅器市場,又來到了出售灰條毛主和棉被的地方。歐洲商品在這兒完全以不同的形式出現,擺在暗淡陰涼的拱形小屋中,頗有海外奇珍的色彩。

偶而能聽到,「駕,駕」的喊聲,接著,一頭驢子或是馱著東西的騾子從她身邊經過。有時,遇到幾個男人,背著很多東西穩穩噹噹地走過去。小孩子們端著盤子朝她擁了過來,盤子用繩子吊在胸前。

「小姐,請看看鬆緊帶,上等的鬆緊帶,還有梳子,英國梳子。」

很多商品都朝她遞過來,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子了,孩子們急於讓她選購。維多利亞走在路上,就象在幸福的夢境中一般。這才是真正看到了世界的面貌。這一片地區滿是縱橫交錯的小衚衕,裡面的建築全是陰涼的拱形小屋,每拐一個彎兒,便會看到完全意想不到的商品一一一條衚衕里都是裁縫店,裁縫們坐在那裡,用手工縫製衣服,牆上貼著各種西裝的漂亮照片;另一條衚衕以是鐘錶店和廉價手飾店;再一條衚衕里是各種天鵝絨製品和金絲刺繡錦緞:然後,湊巧拐個彎兒,便會走進全是舊貨店的小衚衕,這裡有廉價的、質量稍次的舊西裝,有破舊的、稀奇古怪的、褪了色的小毛衣,還有又松又長的背心。

路上,不時可以看到寬敞寧靜的大院子,院中空無一物。

她來到一條街上,舉目望去,商店裡出售的全是男子褲料。十分神氣的商人們,戴著頭巾,盤著腿坐在他們方形小店的當中。

「駕!」

一頭滿載的毛驢走到了維多利亞的身後,她不得不躲到一條很窄的露天的小衚衕里。這條小衚衕拐來彎去,兩旁全是高大的房屋。她沿著這條小衚衕走去,無意中來到了所要尋找的目的地。她從一處空地看到了一座很小的方形庭院,庭院盡頭有一扇大門開著,門上有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橄欖枝協會」,還有一隻很不明顯的塑料鳥,嘴裡銜著一根分辨不清的樹枝。

維多利亞滿心高興,於是很快地穿過了庭院,走進了大門。她跨進了一間燈光昏暗的房間,桌上擺滿了書籍和刊物,還有很多書放在周圍的書架上。屋內若不是這兒有幾把椅子,那兒有幾把椅子,倒很象個書店。

一個年輕婦女從昏暗的燈光下朝維多利亞走過來,操著字斟句酌的英語對她說: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維多利亞打量了她一下。她身穿一條燈芯誡褲子,一件桔黃色法蘭絨襯衣,留著不怎麼順眼的捲髮,頭髮塗黑,但顯得有些濕似的。她本來看上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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