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維多利亞呼吸著熾熱、令人窒息的黃色灰塵,對巴格達沒有什麼好印象。從機場到蒂歐旅館的路上,她的雙耳一直被那持續不斷的嘈雜的聲音折磨著,汽車喇叭象是發了瘋似地嘟嘟叫著,人們吵著嚷著,哨子吱吱地吹著,摩托車毫無意義地鳴著喇叭,震耳欲聾。除了街上的持續不斷的雜訊之外,還有一種如同涓涓細流那樣的毫不間斷的聲音——漢密爾頓·柯里普太太一直在沒完沒了地說著話。

維多利亞神情恍惚地來到了蒂歐旅館。

從熙攘嘈雜的拉希德大街有條小路通向底格里斯河邊,蒂歐旅館就座落在這裡。走上幾級台階便來到了旅館的大門,在這裡,她們受到一個滿面笑容的胖胖的年輕人的接待。這種歡迎接待,即使是退一步來說,起碼也可以看出,他對她們是衷心歡迎的。維多利亞猜測,此人就是馬柯斯——或者更準確一些說,是蒂歐先生,即蒂歐旅館的老闆。

他一邊表示歡迎,一邊不斷地對手下人喊叫著,要他們好好搬運行李。

「柯里普大太,你又來到巴格達了,可是你的胳臂為什麼包著那麼個東西?(你們這些傻瓜,別提那根帶子!蠢貨!那件外衣別拖到地上!)可是,親愛的,你今天來,趕了這麼個鬼天氣,我真沒想到飛機會降落下來。飛機兜了好幾個圈子。馬柯斯,我自己對自己說,你是不會乘飛機旅行的。這麼著急幹什麼?這有什麼關係?噢,你還帶來一位年輕小姐,在巴格達見到一位新來的年輕小姐,我總是很高興的。為什麼哈里遜先生沒來接你?昨天我還在想他會來的。可是,親愛的,你現在需要喝點什麼?」

由於馬柯斯以主人身份堅持計維多利亞喝了兩杯威士忌,因此,酒勁使她感到有些頭暈。她現在站在一間屋頂很高、粉刷得雪白的房間里。屋內有個黃銅大床,一個非常高級的最新法國式的梳妝台,一個老式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樣式的衣櫃,還有兩把色彩鮮艷的豪華的椅子。她那點簡單的行李就放在腳下。一個臉色很黃。留著灰白色連鬢鬍子的老人對她微微笑了笑,一邊朝她點了點頭,一邊把毛巾放到洗澡間里,然後問她是否要洗熱水澡。

「要等多長時間?」

「二十分鐘或者半個小時就能燒好。我這就去燒。」

他面帶慈父般的微笑離去了,綸多利亞坐在床上,用手摸了一下頭髮,因為有很多灰塵,頭髮很澀。臉上也有些疙里疙瘩的,有些疼痛。對著鏡子照了一照,灰塵已經把她的黑頭髮變成紅棕色了。她拉開窗帘的一角,朝著陽台外望去,仙面就是底格里斯河。但是,底格里斯河沒有什麼好看的,只有一片濃濃的黃色煙霧。維多利亞象是陷於絕望之中的犧牲品一樣,自言自語他說,「令人厭惡的地方。」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走過樓梯平台,敲了敲柯里普太太的房門。她首先得忙碌上很長一段時間,把柯里普太大服侍完,才能自己收拾整理,休息一下。

洗過澡以後,吃了午飯,又睡了一個大覺,維多利亞走出卧室,來到陽台上,放眼觀看底格里斯河,這時覺得還算滿意。塵暴消失了,微弱清晰的光線取代了黃色的煙霧。河的對面,可以看到棕櫚樹的輪廓以及排列得很不整齊的房屋。

從下面的花園裡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走到陽台邊上,往下看去。

漢密爾頓·柯里普太太是個好心腸的人,說起話來不知疲倦,她已經和一個英國婦女結識了——這是一位飽經風霜的中年婦女,在任何外國城市裡都能見到。

「——我真不知道,如果沒有她,我會怎麼樣了,」柯里普太太正在說著,「你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最討人喜歡的姑娘了。家庭背景也很好,是蘭格主教的侄女。」

「哪個主教?」

「噢,我想是蘭格主教。」

「胡扯,根本沒有這麼個人,」另一個說。

維多利亞皺了皺眉。她看得出這不是個倫敦人,這種人的特點是,即使是提到編造的主教的名字,也是不容易被欺騙的。

「噢,那麼也許是我把名字記錯了,」柯里普太太猶豫地說。

「可是,」她又說,「她肯定是個可愛能幹的姑娘。」

另一個人用一種不置可否的口吻說了一聲「哈!」

維多利亞決定跟那位婦女盡量保持遠距離。她意識到,編造一些故事來滿足這種類型的婦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維多利亞走向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一心一意地考慮起自己目前的處境來。

她現在住在蒂歐旅館,而且相當清楚,旅館的費用是很昂貴的。她的財產僅有四英鎊十七便士。她剛剛吃過一頓可口的午餐,還沒付錢,而且,漢密爾頓·柯里普太太也沒有義務替她付錢。柯里普太太只是提出負擔她來巴格達的旅費。協議已經履行了,而且維多利亞已經來到了巴格達。柯里普太大受到了主教侄女(曾經當過醫院護士和能幹的秘書)的周到的照料。這一切都過去了,雙方都很滿意。柯里普太太今晚要乘火車去基爾庫克——事情就是這樣了。維多利亞滿懷希望、自我安慰地琢磨著,柯里普大太在分手時可能會堅持要給她一些現金做為臨別贈禮的,可是再一轉念,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才勉強打消了這個念頭,柯里普太太不可能清楚,維多利亞在經濟上確實處於捉襟見肘的地步。

那麼,維多利亞該怎麼辦呢?答案立即就有了,去找愛德華,當然應該這麼辦。

這時,她十分煩惱地想起來,自己不知道愛德華姓什麼。她只知道愛德華——巴格達。維多利亞恩起來,這跟薩拉森的婢女十分相象,她到達英國時,只知道她情人的名字是。「格爾勃特」,還知道「英國」。這是一個羅曼蒂克的故事——可是主人公曆盡了千辛萬苦。維多利亞認為,在十字軍東征時代的英國,人們都沒有姓,這是真實情況。另外,英國比巴格達大得多。然而,那時英國的人口是很稀少的。

維多利亞驅走了這些有趣的聯想,收回心來,面對嚴酷的現實。她必須立即找到愛德華,愛德華必須設法給她找個工作,而且還要立即找到。

她不知道愛德華姓什麼,可是,他是做為賴斯波恩博士的秘書來巴格達的。而且,賴斯波恩博士可能是個重要人物。

維多利亞在鼻子上搽了點粉,整理了一下頭髮,立即下樓來打聽情況。

滿面笑容的馬柯斯穿過他辦公室外面的大廳,殷勤地向她打起招呼來。

「啊,瓊斯小姐,願意跟我去喝點酒吧,親愛的?我非常喜歡英國小姐。所有在巴格達的英國小姐都是我的朋友。凡是住過我的旅館的,都十分愉快,來,咱們到酒吧間去吧。」

對這樣的盛情款待,縱多利亞絲毫也不反對,便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她坐在一條凳子上,喝著杜松子灑,開始打聽起情況來。

「你知道有個賴斯波恩博士嗎?他剛剛到巴格達來。」她問道。

「巴格達所有的人我都認得,」馬柯斯·蒂歐高興地說,「而且誰都認得我馬柯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有很多朋友。」

「我相信你是有很多朋友,」維多利亞說,「你認識賴斯波恩博士嗎?」

「上星期,指揮整個中東部隊的空軍元帥路過巴格達的時候,住在我這兒。他對我說,馬柯斯,你這個傢伙,從一九四六年就再沒見著你,你一點兒都沒瘦下去。啊,他是個好人,我很喜歡他。」

「賴斯波恩博士怎麼樣?他是個好人嗎?」

「你知道,我喜歡能夠自得其樂的人,不喜歡酸溜溜的面孔,我喜歡年輕、愉快、可愛的人,喜歡象你一樣的人。那個空軍元帥對我說,『馬柯斯,你太喜歡女人了。』可是我對他說,『不,我的問題是,我太喜歡馬柯斯了……』」馬柯斯高聲地笑了起來,接著突然喊道,「傑瑟斯 ——傑瑟斯!」

維多利亞感到十分吃驚,可是看來,傑瑟斯是酒吧間侍者的教名。維多利亞再次感到,東方真是個怪地方。

「再喝一懷杜松子酒加桔子汁,還有威士忌,」馬柯斯帶著命令式的口氣說。

「我不想再……」

「是的,是的,你會喝的——這些酒勁兒小得很。」

「你說說賴斯波恩博士的情況吧,」維多利亞再次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那個漢密爾頓·柯里普太太——多怪的名字——你跟她一塊兒來的,她是美國人吧,我也喜歡美國人,可是我最喜歡喜歡英國人。美國人看起來總是多憂多慮的,可是有時候,對,他們喜愛運動。薩莫斯先生──你認識他嗎?他一來到巴格達,就沒完沒了地喝酒,連睡三天醒不過來,喝得太多了,沒什麼好處。」

「請你幫幫我的忙,」維多利亞說。

馬柯斯有些吃驚。

「當然我要幫助你,我一向是願意幫助朋友的。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馬上就會辦到。特殊風味的牛排——用大米、葡萄乾和佐料一塊兒做的美味火雞——或者是小雞,都可以。」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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