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山,只為抵達你 執手,偕老

夜很靜,房間沒有開燈,沈言一個人坐在鬆軟的棕色沙發里,窗外隱約的星光映在他的身上,投下的暗影顯得無比寂寥。

「嗤」的一聲,一根火柴被劃著,泛著紅光的火苗躥了一下,隨即安靜下來。他緩緩地抬起手,將火苗湊向雪茄。落地玻璃窗,有清冷的白月光傾瀉進來,像一束追光,打在他被歲月雕琢的額頭上,深淺不一的紋理中,寫滿滄桑。

他有房產無數,豪華別墅、古樸院落,但他經常棲身的地方,卻不是這些地方,而是酒店總部的這間雪茄室。會議、談判、項目考察、酒會、上流人士的派對,他生活的全部內容除了工作,就是商業活動。如今他雖然坐擁無數財富,他卻依然迷戀成功所帶給他的巨大刺|激感。

他不計一切代價來拓展他的事業版圖,直到,他走到現在的位置,在商界名聲遠播。只是名利雙收後,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幸福,甚至累了倦了的時候,連個傾訴談心的人都沒有。從前,他還有方芸,聽他的愁苦,聽他的喜悅。

如今,他自己都不記得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方芸了,那個陪著他走過風雨的女人,在他的世界裡開始緘默了。他沒有想到,在事業越來越成功的今時今日,他的境遇卻一如開始時那般的窘迫,不同的是,這份窘迫不是來自物質,而是內心的巨大空虛和情感的貧瘠。

於是,在越來越多的時間內,他陷入了空前的迷茫之中,他漸漸懷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真正想擁有的。他反覆追問著自己: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無解的方程式,每解一次,就是一次心靈的煎熬。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一個洞,一個很大的洞,所有的美好和幸福都從這個洞里流走了,他用盡一切去填補,卻只是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一開始,我在尋找什麼呢?

漆黑安靜的房間里,一聲長長的嘆息顯得格外沉重,雪茄還在燃燒著,一縷一縷的煙霧,籠罩著他空洞茫然的臉。

沈言出生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山村。山村的風景很美,但是生活在山村裡的人很窮。山村裡沒有電,家家戶戶點著煤油燈,或許是這個緣故,以致長大後的他對煤油的味道尤為喜歡。

他的父親沈翰原本是來山村支教的老師,那一年,俊朗青澀的沈翰大學一畢業就來到了這個處在雲貴高原的山村支教。山村條件惡劣,支教的老師一茬接一茬地離開,最後,只剩下沈翰堅守陣地。當然,讓沈翰心甘情願留在這樣艱苦環境中的除了那群渴望知識懷有單純夢想的孩子外,還有一位讓他心動並愛慕的單純善良的女孩。這個女孩就是沈言的媽媽。

兒時的沈言十分淘氣,但是大人們說,越是淘氣的孩子越聰明。這一點,在沈言身上很應驗。沈言的媽媽在生產他時大出血,山村醫療條件有限,送山外的大醫院沒來得及,那個善良的女人在最好的年紀死在了崎嶇的山路上。鄉親們說,那一夜,沈翰撇下剛出生的兒子,一個人圍著大山瘋狂地跑,一邊跑一邊喊著他死去女人的名字。之後,沈翰變得沉默寡言,漸漸地,連書也教不成了,後來,長期抑鬱的沈翰瘋了,再後來,一個下著暴雨的晚上,山路塌方,沈翰也死在了崎嶇的山路上。此後,山村裡的人再聊起沈言父母的故事時,總會搖頭長嘆,惋惜地叨念:可惜啊可惜,那麼好的人年紀輕輕就走了。

就這樣,六歲的沈言成了孤兒。村子的人對沈言特別的好,不僅因為他是沈老師的兒子,還因為他可愛很討人喜歡。

沈言打小就聰明,沈翰活著時,精神狀態不錯的情況下,都會教他讀書寫字,小孩子記憶好,腦袋也靈光,好多知識,村裡念中學的娃子都比不上。村頭的李老漢無妻無子,見沈言天天跟個泥猴似的滿山遍野地跑,怕孩子走上他父親的路,索性就帶在身邊成了相依為命的人,除此外,村委還按月發給沈言生活補助。

沈言經常聽村上的人講起自己的父親。說父親是大城市來的人,有知識有涵養,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留在這座大山裡,父親也不會如此短命。這樣的話,沈言從六歲聽到十四歲,八年的時間,他對山外的世界勾畫了無數遍,但無論他怎樣想,都無法想像出那個世界和山村的區別來。

山的那一端也是山么?

山外的世界有漫山遍野的綠樹和野果么?

那個世界中的人也會和李老爹一樣愛喝酒,愛抽煙,睡覺愛打震天的呼嚕么?

如果母親生活在山的那邊,也不會早早地就走了吧?

隨著他的成長,他的問題也越來越多,他越來越渴望外面的世界,那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直到,又一批來山村支教的年輕老師來,他跟著離開的老師一起走出了大山。

日子過得真是快啊!沈言熄滅了手中的雪茄,長嘆了口氣。他想到了他的父親,那個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所有,並為她生,為她死的男人。他記得李老爹說,其實娃子的爹娘都是好命的人呢,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一直不明白李老爹的話,那麼窮苦的過日子,就算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又有什麼好命呢?

下著雨的夜,黑色的邁巴赫62駛向蘭苑別墅。車燈打在3號公館的銅色大門上,閃著熒光。沈言搖下車窗,看著門內隱約的光亮,按在喇叭上的手又收了回來。

站在落地窗前的方芸,望向院外那扇沉重的大門。她知道,沈言就在外面,她聽到了車子的聲音,也看到了車燈的光亮,對於這些細節,她早已熟悉,而今,卻又覺得陌生。

四月天,時常有雨。馬上又是月末了,這是沈言這一個月來第一次回家。從之前的等待,到如今的淡漠,方芸發現,自己離這個男人已經越來越遠了。

雨越下越大,隨即有了閃電和轟轟雷聲。沈言緩緩地搖上車窗,心裡生出萬般歉疚。他想到了方芸,想到了兒子,想到了自己是一個丈夫,還是一個父親。然而,這兩種身份,對於他來講似乎一直以來都模糊不清,兒子是不是又長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吃到妻子準備的飯菜了。一想到這些,沈言就覺得胸口被人狠狠捶打了一下,悶悶地疼。

但是,家還是要回的。

客廳的燈亮著,門,沒有關。沈言遲疑了一下,腳,最後還是邁了進去。他先是用手拂了拂外套上的雨珠,然後看向內廳臨窗站著的方芸。方芸沒有回頭,還是一動不動地保持原有的姿勢,彷彿並未察覺有人進來一般。

先生,您回來了。王姐雙手端著一疊衣服站在一邊,顯得有些慌亂。

王姐,你收拾這些衣服做什麼?沈言有些好奇地問道。

是……

我原本打算去看小方,沒想到你會回來。方芸打斷王姐的話,轉過頭來,看著沈言說。

我應該提前給你打個招呼的,要不,我送你過去吧!

沈言,我們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客氣了?

方芸……我……

你先坐吧,我給你沏杯茶。方芸不等沈言說完,徑直走向偏廳。

沈言原本想拉住方芸的,可手在袖管里掙扎了幾下,終究也沒能抬起來。

他看著方芸的背影,想到她方才毫無情緒的眼神,他第一次感到這個女人已經離自己這樣遙遠了。曾經,這雙眼睛裡有過委屈,有過埋怨甚至憤怒,而現在,這雙被歲月的潮水一再拍打逐漸暗淡的眼眸中,連厭倦都不存在了,她空空的,就像是他們的婚姻一般,除了名義,什麼都沒有了。

頓然間,沈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累,他示意王姐去忙自己的事情,然後,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沙發前,「嗵」的一聲坐了下去,整個人頓時癱了下來。

沈言,我們離婚吧!

方芸把沏好的茶遞給沈言,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像是一個去菜市場買菜的人說「給我一把芹菜」一樣的簡單。

沈言先是一愣,伸出的手懸在虛空中停頓了一下,隨即接過茶杯,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呷了一小口。他沒有看方芸,他也不敢看,他只是佯裝淡定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不疾不徐地說了一個「好」字。他覺得除了這個字之外,他找不到恰當的語言。

十年,他從一名不文的旅館夥計到如今身家過億的名流,這個女人和他一起面對過無數次的人生低潮,一起隱忍克服,一起風餐露宿,無論怎樣艱難的困境,這個女人都是默默地承受著,而今,他發達了,她卻要離開了。沈言覺得這是一件無比諷刺的事情,他的心裡酸酸的,像是年少時吃到的那塊餿掉的饅頭,讓他難過得似乎要窒息。

協議書我都寫好了,放在了書房。我知道你看中香火,兒子隨你,除了加拿大那套你買來送給我的房子,我什麼都不要。

這樣對你不公平。

怎樣才算是公平呢?我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你,吃過苦受過委屈,但直到現在也沒有後悔過。沈言,感情里原本就不存在公不公平。我只是覺得累了,想換個環境生活。

沈言的手忽地抖了一下,他覺得眼眶有些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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