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山,只為抵達你 桐花開了

三毛曾說: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和天涯,我不能去得更遠。我們此生共赴天涯海角,不是遊走半個地球,而是人間相伴。

後來,他把這些字用她喜歡的小篆仔細寫好,掛在書房的窗前。每天看一遍,路過那扇她喜歡的窗,向里望,就像她仍在的模樣。

窗外的桐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藤蔓也綠了黃,黃了綠。一年一年,好時光流逝的悄無聲息。樹沒有再茁壯,葉子也不比往年更濃密,一切都是舊時模樣。唯一變的,是他的鬢角處,竟然早早生出了白髮。

梓江每周都會來看他。雷打不動。

每次來,都會帶一束雛菊。是那所小院的女主人一直喜愛的。

梓江徑直推開門,這扇門,已經有小十年沒有落過鎖了。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就開了。然後,就是一片菜畦。

蘆笙,我來看你哈。梓江對著空院子喊一聲,便關上門進來。他知道,那個人會聽見。

果然,正房旁邊低矮的小木屋裡,蘆笙僂著身子走了出來,手上滿是細白的泥。

又在做什麼好東西?

想做幾隻花器,尺素之前留下了許多畫稿,我照著模樣做幾個。反正都是她喜歡的東西。蘆笙說著,走到院子右邊的角落裡,打開水龍頭,嘩嘩地洗起了手。還不忘說:你也幫著我參謀參謀,試了幾次了,總覺得哪裡是不對的。

梓江沒有說話,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向蘆笙搖了搖手裡的花,示意他趕快找個東西把它安置好。

看你,總也不忘。每次都是花要枯了,新的就準時送來了。怎麼就這麼正正好好呢。蘆笙笑著甩了甩手上的水,胡亂地往身上一拍,就等於是把手擦凈了,可明明,那粗布衣服上滿是泥漿。

我看你還是把後院收拾收拾,再種上一些花兒的好。你看,那裡都空了好久,青草都枯榮了好幾歲了。

蘆笙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他低著頭,雙手交叉著來回搓動了幾下。這樣的神情在一個將近不惑之年的男人臉上出現,總是讓人心酸且心疼的。

算了算了,你也不擅長弄這些花花草草的,還是種你的菜,燒你的陶吧。梓江故意用一種頗為失望的語氣對蘆笙說,其實,他心裡又怎會不明白,那句話勾起了蘆笙多麼沉重的回憶。

很多年前,後院很美。

一片花海。雛菊最多,鈴蘭次之,還有一些點綴其間的海芋和扶郎。

這是尺素的家。尺素的父親沈遠疏是個陶藝家,母親梅華是頗有名望的畫家。夫妻倆在半山腰上置了座院子,除了每周兩天去市立大學授課,其餘的時間都在這院子里生活。

尺素、梓江、蘆笙,還有碧薇都是市立大學的學生。他們專業雖不一樣,但選修的科目里都有尺素父親的陶藝課。

那時,他們幾個很交好,尤其是梓江和尺素,十歲之前,他們都是親密無間的玩伴。後來,山上的院子建好,尺素就和父母上山了,他們見面的次數也就少了。再後來,上了市立大學,兩人又重新親密起來。不過這種親密是無關男女情愛的。一個是對妹妹愛護有加的哥哥,一個是對哥哥依賴敬重的妹妹。

蘆笙是個鄉下來的孩子。初到大學的時候,身上的山野氣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異常鮮活。他活潑好動,總能說出好多新鮮有趣的事情,再加上他長得俊氣又有才氣,自然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尤其是一些女生。這其中就有碧薇,當然,此好感非彼好感。至於尺素,那是相處很長一些日子後才有的了解。

一日,碧薇問尺素:你覺得蘆笙怎麼樣?

像個油猴。

油猴?怎麼就像個油猴了呢?

猴子本身就油滑,可他比猴子還滑,那豈不是油猴了。尺素說完自己倒先樂了,樂得眼淚都溢出了那雙漂亮的杏核眼。

就屬於你嘴壞,小心長口瘡。碧薇拿食指點了點尺素的額頭,像是嗔小孩子一般。

後來,蘆笙跟著梓江去聽了一堂沈遠疏的課,於是著了魔般喜歡上了陶藝。他對梓江說:我要做個陶藝家。我天生就該是個陶藝家。我們山裡的孩子,都有制陶的天賦,我們和泥土最親。

說這些話的蘆笙是可愛的,雙手隨著說話的節拍伸合,一雙眼睛裡滿是醉人的春光。那天,站在教室門口的尺素,突然就覺得蘆笙不是油猴了,他成了一個洋溢著純真和靈性的有無限才氣的孩子。

碧薇說:你看,油猴又開始瘋癲了,真可愛。

尺素說:他不是油猴呢,是真人。

碧薇愣,望了望蘆笙,又看了看近處的尺素,不明所以:真人?

對,真人,真真的人。尺素說完,一轉身,風似的不見了。

梓江,我喜歡尺素。蘆笙氣喘吁吁地跑到梓江的寢室,也不管有沒有別人在,大聲宣佈道。

梓江放下手裡的書,轉頭看著眼前這個大汗淋漓的人,一時愣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倒是說話呀。我喜歡尺素。蘆笙又喊道。

那,那你是不是應該去找她,而,而不是我呢?梓江有些不解,這到底是給誰告白呢。喜歡尺素和自己好像沒有太大關係吧。就算是兄妹交好,可感情這種事畢竟得當事人來決斷吧。

蘆笙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傻笑了半天,然後四望了一下一臉驚詫表情的室友們,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呵呵,呵呵,對不起各位了,太興奮了。梓江,我就是想說給你聽聽。

還沒等梓江弄明白怎麼一回事,蘆笙自己倒先跑掉了。梓江想,這個風風火火的人,配那個伶牙俐齒的人,倒也適合。

那是五月,花開的季節。什麼花都美,什麼花都開得那麼信心百倍,惹人憐愛。

那是蘆笙第一次到尺素家。那個建在半山腰的,有青山綠水相伴的小院。

那日同去的還有梓江和碧薇。

沈遠疏在侍弄院子里的菜畦,挽著褲管,一腳的泥,手裡拽著水管子,一壟一壟地往菜畦里灌水。

沈教授,你也種菜呀。蘆笙邊說著邊挽起袖管褲管。

別別別,你們先坐著去,我馬上就弄好了,別弄得你們一身泥。沈遠疏忙揮手,想攔住蘆笙。

這沒什麼,在鄉下的時候,我常干這些的。鄉下的菜地大,一眼都望不到頭,大家幹得那才叫起勁呢。沈教授,來,給我,您歇著,我準保給您收拾好了。

沈遠疏也不再推辭,便用水管澆洗了腳上的泥,然後遞給蘆笙。

碧薇笑:蘆笙,這下你可真成了赤腳大仙了。若是尺素看見你這副模樣,指定不能再叫你油猴了。

好啊你碧薇,趁我不在,竟然在背後壞我。尺素手裡捧著一大束的海芋從後院的小門裡出來,後面跟著一臉笑意的梅華。

我哪有壞你,我這是爽朗朗地講「真真」的話,我可是個「真真的人」呢。碧薇說完,就開始沒完沒了的笑,笑得尺素一臉通紅。

我不跟你講了,壞丫頭,講不過你了。尺素跺了下腳,轉身跑進了屋裡。好久都沒出來。

梅華不明所以,看看梓江,看看沈遠疏,又看看忙得不亦樂乎的蘆笙。

梓江問碧薇:你倆講的是哪國的語言,我們怎麼都不明白呢?

小薇,尺素這孩子有點反常呢。梅華拍了拍手上的土,也問道。

梅教授,女孩家的心思,得慢慢琢磨,您說是不是?碧薇扮了個鬼臉,也跑進了屋裡。

死丫頭,再也不理你了。說我嘴壞,最壞的是你才對。尺素說完,故意不去看碧薇,低著頭往陶罐里插花。

看看你,小心眼了不是。你也沒少開我和梓江的玩笑啊。那時候我本來還能有更好的選擇,被你滿世界一嚷嚷,也沒機會了。

還說。好像是梓江沒人要似的。我告訴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反正有大把大把的人喜歡著他呢。

喲,可看出你是他的好妹妹了,這麼挺他。那我去招惹招惹蘆笙好不好?碧薇說著,拿胳膊肘碰了下尺素,一雙大眼睛壞壞地笑著。

巴不得你去呢,看看他是油猴還是泥猴。看他說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喲,都給你表白了呢。

瞎說。你明知道,還這樣氣我。將來做了我梓江嫂子,可別怪我難為你。

兩個小女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打起了嘴上官司,那勁頭,好像非得分出個伯仲來不可。

院子里的人可不知道這兩人嘀咕些什麼。

蘆笙澆完了水,又把青菜的枝枝葉葉修理了一番。

沈遠疏看得滿臉堆笑,指著蘆笙對梓江說:蘆笙這個小夥子,很得我意呢。

梅華聽了伸手拍了一下沈教授的肩,嘴裡只說:你呀你呀。

那天,小院很有生氣,植物生機滿滿,人們喜笑顏開,連空氣里都蕩漾著活躍的分子。那天的蘆笙也不拘束,山村孩子獨有的鮮活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整個夏天,突然過得緩慢起來。

日子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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