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和涼生 給你一個遠方

他打電話給蘇青,電話通了,他沒有說話。

說話呀。

……

你要做什麼?

……

再不說我就掛了。

別……別掛。他急急開了口,兩個字說得支離破碎。

說吧,你想要做什麼?

告訴我她在哪?我去找她。

你不覺得太遲了么?她為你做了那麼多,等了那麼久,你無動於衷。

蘇青的語氣冷漠,他知道她在為念喬抱委屈。

蘇青,求你了,我要見她,不見她,我會死。

那你就去死吧!蘇青說完,恨恨地撂了電話。

2009年,念喬愛上林白的那年,二十歲。而林白,已三十二了。

十二年,一個屬相的輪迴。這個差距說來有些大,大到念喬用了五年,都追趕不上。

他們說,林白是個浪子。

這話不假。那時候,林白在武陵街的小巷子里開了間不死不活的酒吧。酒吧一天到晚出入的都是一些窮鬼,沒錢喝酒,沒錢泡妞,卻言稱自己是有一顆高尚靈魂的精神貴族。

林白聽了不屑,灌一口黑啤罵一句:操,窮得就剩一張牛皮了,可得仔細著用。

窮鬼們聽了,哈哈一陣笑,笑完了繼續喝,繼續貧。

這世上,如果說真有樣東西不花錢,大抵也就剩下吹牛皮了。

那天,一幫窮鬼又在窮聊。

林白抱著他的斑點貓窩在吊椅里聽歌,時不時用厭惡的眼神瞥幾眼窮鬼們,自己念叨:操,把爺這點家底造沒了,看你們去哪裡吹牛皮。

林白念叨完,騰出一隻手去拿啤酒,眼角的餘光看到了玻璃窗上起了一層水霧。窗外,是一場雨。

念喬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喂!姑娘,我們這裡不是書店。林白抬頭這麼說了一句,他也是好意,這樣有些不明媚的地方,好姑娘真不該來。

我,我是想避一下雨,等雨停了馬上走。念喬怯生生地回答,聲音尤其好聽。

正在神侃的窮鬼們聽見有女人的聲音,立馬停住了話題,一個個滿眼賊光地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喲,大美女啊!來來來,進來坐。窮鬼瓶子第一個跳了起來,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滿眼精光。

是啊是啊,進來坐吧,瞧你,衣服都濕了。犀牛說著也站了起來,還不忘拿袖子擦擦嘴上的油。

念喬被一群不相識的人這麼一招呼,不禁往後縮了縮,身子貼在木頭門上,別提有多可憐了。

去去去,滾一邊去,別把人家孩子給嚇著了。看不過眼的林白從吊椅上跳下來,手裡拿著酒瓶子對著窮鬼們一陣轟,就像趕雞崽子似的。

哥,不帶你這樣的吧,咱們哥幾個悶了一整天,樂呵樂呵你不至於的吧。犀牛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在林白面前來回晃了晃。

犀牛,你可別惹我。你們玩歸玩,鬧歸鬧,但規矩還是要拎明白的。

哥哥哥,別呀,別生氣,我們也就是耍耍嘴,哪能幹什麼出格的事情呢?黑格站出來打起了圓場。瓶子和犀牛一看林白的神色,也小心賠開了不是。

窮鬼們雖然貧,到底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但心地還是善良的。

受挫的窮鬼耷拉著腦袋又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幾秒鐘沒過,他們又鼓搗起他們的牛皮來,繼續吹。

念喬眼神驚懼地從窮鬼退走的地方收回來,站在門口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進來吧,到這邊坐,等雨停了再走吧。

念喬心裡有些小歡喜,抬頭剛要說謝謝,卻看見林白已經戴上耳機又窩進了吊椅里。

於是,念喬的「謝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地邁著輕巧的步子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動作輕得就像林白懷裡的那隻貓。

起初,念喬坐得很拘謹。一雙眼睛也不知道放在哪裡合適。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反正等念喬有所反應時,飄在她耳邊的那段好聽的旋律就那麼悵然地結束了。

咦?怎麼沒有了呢?念喬想著茫然地轉過頭去尋找,依稀,她認定是從背後的什麼地方傳來的。

給,喝杯熱茶暖暖吧。爾後,林白就這樣落進了念喬的眼睛裡。

一張頹敗的臉上有著那麼明顯的桀驁,就像一匹無法馴服的野馬。他的頭髮有些長,邊緣起了波浪。他的眼睛很深,斜斜的眼角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他不白凈,不明朗,但在念喬眼裡,他卻成了不折不扣的帥男人。

喂,傻姑娘,發什麼愣呢?林白提高了嗓門,把念喬嚇了一跳。

我,我,……謝謝。那兩個字,在百轉千回之後終於說給了他聽,念喬的心,通通跳個不停。

那天之後,一切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這只是對於念喬來講。而對於林白,一切如初。

其實從前的很多日子,念喬常常路經這裡,只是每每經過這裡的時候,她總是逃似的躲過去。她曾看到過從裡面出來一些不太良好的人,他們有時候罵罵咧咧,有時候男女相互摟抱著,滿嘴的酒氣。

她記得蘇青皺著眉頭說過這樣一句話,她說:進出這種酒吧的人,大多都是不三不四的。

那時候,她不了解蘇青所謂的「這種酒吧」到底是哪種酒吧。她只是憑感覺認為蘇青說的是對的。那些醉得東倒西歪的人,那些一張口就大罵大喊的人,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看上去,真的不良善。

可是,那個說話好聽,長相帥氣的男人也是這樣嗎?為什麼她覺得怎麼看,那人都不像不三不四的人啊。何況,他還養貓呢,一個養貓的人,怎麼能沒愛心,不溫暖呢?

所以,念喬開始盤算一些事情了。

第三天,念喬一下課,就匆匆跑進了「青魚」。她想再去看看那個抱著貓的男人。

和念喬那天看到的一樣,林白抱著他的斑點貓照舊窩在吊椅里。見有人進來,他放下手裡的貓,說:裡面坐吧。

念喬輕車熟路地直奔那天她坐的那個位置,她以為,他會認出她來。

你好,請問喝點什麼?

林白來到念喬面前,距離她大約半米多地方。

念喬抬起頭來看著林白,沒有說話。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她沒有絲毫的印象,那天他明明還對她笑,還叫她「傻姑娘」呢。

嗨,姑娘,想喝點什麼?林白又問。

哦,咖啡吧。你這裡有咖啡的是吧?

有是有,不過都是平時自己喝的,味道會重些。

我喜歡味道重點兒的,那就炭燒吧。

林白沒說什麼,轉身走了。他心裡想,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來「青魚」竟然要喝咖啡,要知道咖啡都是我個人私藏的呢。

那天,窗外的陽光很好。武陵街上來往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在窗前來去。對面路邊賣烤白薯的大爺坐在藤椅子上打盹兒,太陽落在他青灰色的中山裝上,竟讓念喬有些穿越的感覺。念喬想,如果倒退到那個有洋車,有旗袍,有長袍大褂的年代,該多好。

那天,念喬喝了三杯咖啡,靠在藤椅上小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對面烤白薯的大爺也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將亮未亮的路燈一閃一閃的。

念喬晃晃腦袋,又眨巴眨巴眼睛,最後轉過身。林白正在吧台里調酒,吧台旁邊站了幾個人,小聲耳語著。念喬看到燈光下的林白一會兒皺皺眉頭,一會兒咬咬嘴唇,像是有什麼苦惱的樣子。

閉嘴,都給我閉嘴。

這是林白的聲音,緊接著是酒瓶酒杯碎掉的聲音。

這個傻娘們,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作死,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吧。

林哥,你別急啊,事情還沒弄清楚呢?

還要怎麼清楚,還要怎麼清楚,你們不是都看見了嗎?

可是,可……

別說了,滾蛋。都給我馬上滾。操,讓她作去吧。

……

後面還有些什麼話,念喬沒聽清。她是被嚇壞了,那個大聲罵著髒話,摔摔打打的男人,怎麼會是那天那個抱著貓用好聽的聲音說她是「傻姑娘」的男人呢?

之後,過了兩天,沒忍住,念喬又去了「青魚」。

那天「青魚」很熱鬧,幾乎是座無虛席。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有活動,好像是一些搞地下音樂的在這裡演出。那些人看上去怪裡怪氣的,禿頭的,長發的,皮衣牛仔,就和電視里看到的那些落魄的歌手一樣。念喬覺得很新奇。

她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後靜靜地等待台上的演出。她看到,敲鼓的瓶子,鍵盤手犀牛,彈吉他的竟然是那個抱著貓的男人。立馬,念喬對林白的好感又進了好幾層。

第一首歌是崔健的《一無所有》,主唱是個乾乾瘦瘦的男人。男人留著長鬍子,烏黑的頭髮紮成一束馬尾,隨著他的一搖一擺來回甩著。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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