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為君描眉

今天畢竟是制了大半天的葯,就算手上沒有多少草藥的味道,不過衣服上還殘餘著藥草香。她便讓人燒了熱水沐浴,想解一解身上的疲乏。

聆音身上披著輕紗進了木桶。木桶里的水溫恰好,熱氣氤氳起來,模糊了她的視野。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蕭洛雋的立場就變成這樣對立了呢?蕭洛雋想要把瑰色剷除,那是無可厚非,但這不代表她會放棄捍衛自己手下的權力。

她的手肘靠在木桶的邊緣,頭靠在手肘上。她看著水面的倒影,緩緩地笑了。

她借用著那模糊的倒影,練習著該如何對蕭洛雋笑。她知道自己的這副容貌是極美的,不管笑成什麼樣子,在別人眼裡,都是好看的。然而,她卻怎麼也不滿意。

那笑容到底帶著陰沉、算計,無法如同當年歡喜時不經意間露出的羞澀沉溺相比。

連她自己看著,都覺得虛偽無比,更何況是蕭洛雋呢?

她對水面,不斷練習著,直到笑到兩腮的肌肉酸澀,才作罷。

在水中泡得久了,身體也漸漸變得疲乏。她看著自己有些發白的指甲,還是悲觀地想著,她的身體似乎又差了幾分,不知道她還能夠撐多久呢?

喉嚨里湧起了一陣腥甜,伴隨而來的又是一陣咳嗽。只不過這次咳嗽完,捂著嘴巴的手背感受到了一陣熱流涌過。聆音一怔,略微瞪大了眼睛,將手背移開了點兒,看到手背上沾染的血跡,一時間覺得有些眼花。

殷紅的血襯托得她的手背更加白皙,彷彿沒有任何的血色一般。

她有些無力地將手腕垂下,那鮮血落入了水中,輕飄飄地浮動著。

聆音從水桶中站立起來。伴隨著她的動作,木桶中的水開始流動起來,那落入水中的血跡才開始逸散。

她面色如常地將自己身上的水滴擦凈。

女為悅己者容。聆音沒想到如今自己再度為了蕭洛雋認真打扮,開妝奩盒的時候,又是計畫著逃離他的身邊。

聆音後來還是拒絕住在太極殿的寢殿。在她的執意下,蕭洛雋也只能妥協,不過卻將她原來的住處修整了一番。如今她的住處雖小,但比起尋常宮女住的地方還是華麗精緻了不少,也有了不少精貴豪奢的擺設。床榻邊上擺設著銅鏡,銅鏡的邊緣鑲嵌著珍珠法蘭等物,就算一些低等的妃嬪,宮中也沒有這樣的銅鏡。

而她的衣櫃中已不是清一色的宮女服飾,反而是五顏六色的衣服。那些衣服的用料極好,是各地進貢上來的貢品。蕭洛雋依憑著自己的喜好為她添置了不少的新衣,只不過她次次都是選著顏色暗沉,無甚花紋的衣裳。

而這次,她挑選了一件鵝黃色的絹紗繡花長裙,墨發懶洋洋垂落在兩側,還帶著幾許濕潤。她遠遠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似乎也沒有從前那樣死氣沉沉了。

她的個子比起從前更高了,腰若流蘇,風華綽約,如同驚鴻艷影。這樣的艷色,怕是世間的男人沒有幾個能夠抵擋,哪怕只是逢場作戲也罷。

她一邊命人將那已經涼了的洗澡水倒了,木桶收起來;一邊坐在鏡子前,開了妝奩盒,細細地描摹自己的眉眼。

就算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不過台上還是擺放了不少女人的玩意兒。她用手指沾了沾那色澤嬌俏如同春日桃花一般的胭脂,她是有多久沒有用到胭脂了?

聆音最後還是將胭脂給抹在了臉上,然後揉散。鏡中的自己煥然一變,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變得色若凝霞,將原本的九分姿色襯托得有十二分。

她對鏡中露出了一個微笑,銅鏡中的美人對她一笑。美目盼兮,好像是變了一個人。斬斷過往,重獲了新生一般。

而她為自己描眉的時候,鏡子里又出現了一個人。他的神色淡淡,然而目光卻帶著熱度,盯著她的背影不放。

隔了一會兒,他低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里,說:「母后服用了你製作的解藥,昏迷了半個時辰後醒轉咳了一口黑血,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太醫那邊說,她已經無恙,只是身體虛弱,尚需要一段時間休養。阿止,你說,是讓她在晉寧宮中靜心休養好,還是為她尋一處山清水秀的行宮,讓她在宮外休養?」

他說到後面的時候,似帶了一些自言自語,還有罕見的迷惘。

他叫她阿止,這說明,他對她的服軟,一定程度上是接受的。

不過就如同這個昵稱一樣,他們之間早已有了裂縫,想要修補,始終不能像最初那樣了。

她是希望岳太后離宮的,天高皇帝遠,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傳到宮中,也需要費上許多時間。

聆音自然是回答道:「天家的事情,我不敢妄議。」

蕭洛雋沉吟,最後道:「母后剛剛醒來,身體還不適合舟車勞頓。等過了月余,情況穩定下來,朕便讓她去宮外休養吧。」

他上前,神色如常地將她手中的眉筆接過,自然而然地為她畫起了眉。他捧著她的臉,神情認真,俊美無匹的面容近在咫尺,溫熱的呼吸噴吐在她的臉上,讓她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緊張了數分,彷彿又回到了少女情竇初開的時候。

他握著眉筆的手很穩,筆尖落在她的眉上,帶著一種細微的癢,似癢在了心尖。他撫了撫她的眉頭,低沉的聲音落入她的耳中,也帶上了無限的曖昧和纏綿。他道:「阿止,不要再皺眉了。其餘的事情,便交給朕吧。」

她看著鏡中他已經畫好的半邊眉,不偏不倚,眉如遠黛,形狀姣好。

一點兒不似初學者,反而像是個老練的熟手。

帝王畫眉,那是多大的榮寵。然而這份榮寵,他又給予了多少妃嬪?否則,他那用來發號施令,能執千鈞的君王之手,又怎麼能將女子的眉,畫得這般好呢?

她粲然一笑,鏡中的自己容顏燦若春華,葳蕤自生光。她點了點頭,道:「好,希望皇上能夠不負重託。」

「阿止能為朕打扮,朕心甚悅。」他為她將另外一邊眉給畫好,道,「從前朕聽聞有臣子為其婦畫眉,那時還不甚理解,覺得男兒志在四方,不應該沉溺於此事。沒想到朕也做起了這樣的閨閣之樂。」

「人倫之本,此謂之正色。」聆音一本正經地說著,「我如今能不打扮嗎?病容不敢面人,更何況,如今正是容貌尚好的時候。若是等到色衰時,再如何打扮,也不過是明日黃花,惹人厭憎了。更何況,皇上,你終究是要納新人的。」

她這話說著,眼角眉梢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似乎一旦妥協,便開始患得患失。這樣的她,讓蕭洛雋心裡有些不喜,卻又生出了一些疼。

他沉默著不回答,反而端詳起了為聆音畫好的兩道眉,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了她披散的墨發上。她的頭髮輕軟,潤滑如同絲綢。蕭洛雋折騰了半刻,終不得章法,也便作罷。

「此前,朕曾同大臣們議論,昀兒未長成之前,後宮不再入新人。」蕭洛雋似漫不經心地道,「本朝的妃嬪比起先帝年間,數量是少了些。然而後宮之中,爭寵之事謀害他人之事,卻依然層出不窮,累得皇子皇女反受其害。」

聆音心下驚駭,蕭洛雋做出這樣的決定,恐怕遭到那些大臣的激烈反對吧?建朝以來,向來強調君王要雨露均沾,讓皇家的子孫綿延,才是繁榮之象。更何況,如今蕭洛雋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等到蕭明昀長成……那時候若有妃嬪生下皇子,對於羽翼豐|滿的蕭明昀來說,也不足為患了。這是在為蕭明昀鋪路啊……雖然沒立太子,然而蕭明昀在他心目中,乃至朝野的地位,是不可撼動。若是蕭明昀發生了什麼不測,那江山不是要後繼無人了?

這會不會……太任性了?

蕭洛雋將聆音的表情盡收眼底,看出了她的驚訝。他淡淡道:「阿止,朝中的臣子們,如今已經不能夠左右朕了。哪怕是舉朝反對,朕也不會同他們妥協。三年前群臣上諫想要廢后一事,再也不會發生。」

蕭洛雋的聲音雖然平靜,聆音卻可以聽出他語氣堅定。她想到當年蕭洛雋被群臣脅迫,進退維谷時的怒意。那種事情,他畢生應該是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吧。他如今手握皇權,帝王的威嚴越重,舉朝上下沒有人再敢左右他的意志了。

她從前還聽說,殿試的時候有個膽子比較小的進士,因為在朝堂之上同蕭洛雋對視,結果滿腔的才華都縮回了腹中,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答案,險些讓人懷疑殿試之上混進來了濫竽充數的人。不過帝王寬宏,最後准許了這名才華出眾的進士用紙筆作答。

蕭洛雋畢竟不是專行獨斷的君王,對於臣子們的納諫,諸多還是採納的,但若真的管起帝王家的私事……就算那些位高權重的舊臣們,手伸得長了一點兒,蕭洛雋依然是毫不留情。

「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為什麼當年那樣的情勢下,你沒有就勢廢后?」聆音最後還是將這個問題拋了出來。

蕭洛雋的目光放遠,看向了別處,道:「朕當初還以為,只要將皇后之位留著,也許終將有一日,朕的皇后會相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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