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共相籌謀

她撒謊了,但為了賭一把,不得不撒謊。有時候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便只能撒這些謊言。更何況,面對的是愧疚她們母女的葉風。

她的母親,自然沒有對葉風念念不忘。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從別人所說的話中,她也能夠將當年的真相拼湊出大半,母親應當已經從同葉風的那一段往事中走了出來。

但她是不敢將所有的寶都押在葉風身上的。不管葉風會不會將他們的這番對話轉述給蕭洛雋,並且同蕭洛雋一起聯合來對付她,他都應該會去雙月樓找小夜的。

她也沒有將同瑰色聯繫的希望全交到葉風的手中。引蛇入洞,她可不想為他們白白挖一個洞,讓自己鑽進去。

瑰色門中互相交流、頒布指令都會用暗號,尤其是危急情況處理的分壇雙月樓。一旦有人向雙月樓那邊傳遞消息,還沒有說出暗號,這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陷入危險的境地中。一切營救的行為,都要謹而慎之。

當然,小夜會派人手配合葉風「營救」她,卻不會把瑰色的核心力量給派出來,也不會全然相信葉風。

葉風離開以後,她依然在殿里不想離開。

葉風葉風……她腦海里浮現出了葉風的樣子。

說實話,她同葉風並不是很相似,不過她依然可以從葉風的臉上,找到他們相似的痕迹。比如說,他們有一樣高挺好看的鼻子……

聆音露出了苦笑,心裡卻對太后的恨意更加深了一層。若非當初,因為岳太后的話,讓她懷疑自己同蕭洛雋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再加上用藥讓她在生蕭明昀的時候九死一生,她又怎麼會被岳太后誤導,讓她心裡有那樣陰晦的顧慮呢?

若非如此,她又怎麼會飽受內心的煎熬,最後孤注一擲,選擇離宮而去呢?若非這一個誤會,她一定會好好地留在後宮之中,同太后斗下去,又怎麼會落到如今這樣的境地?她不管是退一步,還是進一步,同蕭洛雋之間,都將是解不開的死局。

大殿的殿門敞開,光線流泄一地。蕭洛雋逆光而來,他的神情仍然冷淡。

他站在離她不遠處。她抬眸,正對上他的目光。

「葉相從來沒有求過朕,然而今天卻求朕將你放了。」他的目光依然淡淡,道,「甚至他還願意自請去治理黃河水患。」

聆音沉默不言。

蕭洛雋也沒有指望她會有回應,道:「他說你們之間有一些誤會,談好了?」

聆音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自嘲道:「我當初還真的以為……我們是……兄妹。」

那兩個字從她的口中吐出,帶著長長的喟嘆。

「虞聆音。」他這樣叫她,「我們的臉上沒有任何相似的痕迹。」

她臉上低落的情緒太明顯,蕭洛雋一時無言,最後還是道:「回宮吧。」

且當作聆音同葉風這一番的對話,將她心裡最深沉的結解開了。聆音在太極殿中,顯得比從前沉默了很多,沒有了從前的張牙舞爪,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全身上下都是刺人的稜角。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是蟄伏著。在這段時間內,還是讓蕭洛雋覺得她無害一點兒比較好。不管怎樣,若是雙月樓知道她這邊陷入困境,將消息傳出去,她總不會仍處於這樣被動的局面。

這陣子,聆音在太極殿中的地位變得超然起來。明明在宮中無名無分的她,卻因為蕭洛雋的重視,別人也輕視不得,在太極殿內,儼然半個主人。而她的逾矩,蕭洛雋卻半點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更加給了太極殿上上下下一個信號,此女不凡。

葉風那邊還沒有反饋什麼消息,太極殿中便出現了令她意外的人。

姝妃,段晨岫。

三年的時光似乎沒有在段晨岫的身上留下什麼影子,她的臉色比起三年前聆音最後見到的時候還要好上幾分。她穿著綉有百蝶的長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依然是溫婉含笑,只不過那笑容背後終究是有幾分陰冷。

段晨岫這段時間也不是太好過。雖然蕭洛雋一回到宮中,便道那下毒另有其人,沒過多久便解了段晨岫的禁足命令。但人言可畏,畢竟那日證據確鑿,還是有很多人覺得太后身上所中的毒是她所下。蕭洛雋將她放了,只不過是在袒護她。太后身邊的人,依然對她沒有好臉色,比起一般的宮女都不如。而太后的情況越是危險,她在宮中的處境就越是糟糕。更何況,再曝出秋月濃那種花……她這些年苦心孤詣經營的好形象,毀於一旦。

她是帶著明珠公主一起來的。

蕭明珠繼承了段晨岫的美貌,小小年紀便已出落得如同璀璨明珠一樣,白潤可愛,一舉一動,也有公主的風範儀態。一入殿來,便去尋找蕭明昀了。

宮裡的孩子少,雖然她和段晨岫的關係稱不上好,然而明珠和明昀兩人倒是不錯。更何況,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皇子,兩人也存在不了太多的利益糾葛。

段晨岫心裡也明白,饒是蕭明珠寵眷優渥,也改變不了蕭洛雋對蕭明珠和蕭明昀兩個人的態度:一個是寵,一個是愛。且皇宮裡的子嗣少,蕭明昀雖然孱弱,但畢竟是健健康康地長到了三歲,今後極有可能榮登大寶。既然爭不過,蕭明珠同蕭明昀交好,總是沒有壞處的,故而她還是鼓勵明珠同明昀在一起玩的。

小孩子心性純樸,沒有大人那樣多的彎彎繞繞,而其餘同齡的孩子,畏懼他們皇室的身份,反而拘謹了。

蕭明珠同蕭明昀玩在一起的時候,段晨岫笑盈盈地站在聆音的旁邊。她的聲音依然輕言細語,然而所說的話,卻讓聆音心神大震:「想我從前視你為大患,前陣子你還一石三鳥,報復太后的同時,讓我背了黑鍋。沒想到如今我卻要不計前嫌,幫著你逃出宮中。」

聆音看向了段晨岫。

段晨岫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像是溫婉到了極致,如同含著一掬春|水,不過卻從中可以窺見了幾分銳利,還有冰冷。

「皇后聽到定然是覺得不可思議吧。我同葉睿有故交,曾是漠北一支流亡的皇族後裔,最後輾轉進了大諾的宮廷。」段晨岫這樣堂而皇之地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倒讓聆音相信了她。

段晨岫自然是不會拿這種話去騙她的,因為蕭洛雋對她還留有一份信任。

在宮內,能夠一眼就看穿她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是像段晨岫這樣篤定。

聆音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在宮中潛伏多年的,看起來像是棉花里藏刺的女子,竟是葉睿的人。而最先同她取得聯繫的,居然是葉睿。恐怕,這葉睿的能耐,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厲害一點兒。

這大諾朝的後宮,還真是藏龍卧虎,皇后是瑰色掌權人,甚至妃嬪中還有流亡的皇族。帝王對自己的卧榻之側,可還能掉以輕心?便連自認同他知根知底,與他同甘苦共患難,曾放在心尖上的女人,也原來在悄無聲息之間背叛了他。聆音打從心底里對蕭洛雋升騰起了幾分同情。

她想到那時候蕭洛雋坦誠說對她余情未了,對她念念不忘。那似乎想要割棄情感,揮散過往的模樣,心裡還是慟然的。只是,她對蕭洛雋到底還是心有芥蒂。她剛入宮的時候,段晨岫還是蕭洛雋心底深處想要護著的那個人。段晨岫為他收斂鋒芒,為他生了明珠公主,為他獻上最寶貴的年華,然而……不過幾年光景,段晨岫在他心裡的地位,也不過爾爾了。

人心易變。

段晨岫現在看上去是溫文無害,不知道她私底下為蕭洛雋磨平了多少稜角?不知道多少個深夜垂淚?段晨岫雖是流亡的皇族,在宮中也曾為奴為婢,然而自身骨血裡帶著的驕傲卻是不可磨滅的。她卻甘願在宮中成為一名默默無聞的妃嬪,就算是最受蕭洛雋寵愛的時候,也不曾飛揚跋扈。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我是受葉睿所託,要幫助你離開皇宮。這件事情我還挺樂見其成的。」段晨岫道。

聆音挑眉,道:「什麼條件?」

「既然你打定主意離開皇宮,我便希望你此去,再也不要回來。我雖不願意,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些年,我也看清了自己在蕭洛雋心底的地位,他哪裡曾真切地愛過我?他對我也不過是憐憫罷了。不過沒關係,至少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特殊的。我出身卑微又如何,怡妃家中顯貴又如何。只要你再度離宮,我在宮中的地位便是不可撼動的。」段晨岫道,即便這樣的認知讓她曾徹夜難眠,恨不得眼前的人消失,讓她仍沉溺於蕭洛雋喜歡自己的假象中,還她在蕭洛雋心目中的地位。但就算聆音消失了又怎樣?就算她離開皇宮,做下那些不可饒恕的事情,蕭洛雋依然沒有將聆音放下。這讓段晨岫更加悲痛地意識到,此生此世,她是徹底失去了得到帝王之愛。

想到這裡,段晨岫的目光暗了暗,而後堅決道:「我要你做的事情便是,讓蕭洛雋徹底對你死心。」

段晨岫的目光複雜,就好像蕭洛雋對聆音情深到非她不可一樣。

聆音略扯了扯嘴角,道:「我自然是願意讓他死心的,只是……我要如何讓他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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