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往事糾葛

距離早晨也沒有多久,蕭洛雋讓她在他寢殿的床上養傷。而他則去了偏殿處理這些日子耽擱下來的奏摺。

聆音又躺了下來。她這算不算是鳩佔鵲巢呢?從前都沒有這樣霸佔過龍床。

然而在此處,一睜眼,望到的便是無數金龍。它們刻在黃花梨木的窗欞上,盤桓在金柱上,就連地上漢白玉地磚上,也刻著龍紋。在這樣的夜裡看著,它們在張牙舞爪,在咆哮。

她躺在床上,生出無邊的寒意,而唯有默默忍著。

這次在太液池中泡了那麼久,怎麼可能對身體毫無損傷呢?她體內的餘毒同寒氣交雜在一起,靜下來的時候,那種寒冷的感覺就像是體內鑽著無數的小蟲子,在她的心裡撓著,時不時地就伴隨著小腹疼痛難忍。

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性越來越強烈了。而這纏繞不絕的毒,讓她在宮中養傷的夜晚,總是比從前睡得更加昏沉。她的意識矇矓間,總會感到半夜三更,有人抱著她入睡。她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卻還是忍不住汲取那人身上的溫暖。

明知道這是在飛蛾撲火,卻依然貪戀這樣的溫暖。

出宮……迫在眉睫。

她想,蕭洛雋是必然不會讓那替她診斷的游醫入宮的。畢竟,她在他心底的信任度已經為零了。

蕭洛雋知道長孫舞會對聆音下絆子,但是沒想到居然會生出了那等陰毒的心思,險些傷及聆音的性命。本想著賜死長孫舞,但最後如何處置還是聽憑聆音的發落。

那一日,長孫舞身上的簪環都被除下,素麵朝天。她臉上本來還是一片漠然,但是在見到聆音的那一刻,眼底深處忍不住就流露出了憤懣。

聆音對旁邊的人道:「都先退下吧。」

「可是……」

聆音看了一眼捆住長孫舞雙手的粗繩,心道蕭洛雋真是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她道:「無妨,她傷不到我。」

聆音就算落魄,身上也沒有了武功,然而畢竟氣勢還在。再加上這些天居住在太極殿的寢殿,連蕭洛雋都被逼著去了側殿休息。在宮人的眼裡,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地位已水漲船高。他們聞言,雖有猶豫,但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長孫舞看著聆音道:「呵……我就知道是你。」

「為什麼?」她問道。果然她的直覺是正確的,長孫舞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你是恨我當年將你丟在宮中?明明那時候我說過,你可以同我一起離開的。」

「為什麼不知道,雖然你到崇安侯府中我才開始伺候你,不過既然能混到你的陪嫁宮女的份上,自然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你的音容,都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我想忘也忘不掉。更何況這些年……我總是會想到你。」長孫舞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你可知道,我都受了哪些?」

往日沉靜甚至讓她覺得可以委以重任的婢女,此刻身上儘是瘋狂的樣子。長孫舞眼裡的妒恨濃濃交織著,道:「你以為……皇上的床,是我願意爬上去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背主的事。可是為什麼你在宮外做的那些事情,都要讓我來承擔?你知道人前顯貴背後心酸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鳳兮宮從前我交好的舊人都同我劃清了界限,用著鄙夷的目光看向我,覺得我做的事情十惡不赦,是什麼感覺嗎?」

長孫舞的聲音低沉了下去,道:「我從前的目標,只是想做鳳兮宮的掌事,想做你的左膀右臂。但是那一日……你出宮的那一日,一切都變了。皇上將對你的怒火盡數發泄到了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陛下到底給了我怎樣的羞辱?忠婕妤,你知道我聽到別人這樣叫我的時候,我心裡是覺得多麼的諷刺呀。這合宮上下都以為我對你不忠,可是偏偏他卻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三年前是,三年後亦然。」

長孫舞的眼裡恨意灼灼,聆音聽著,心裡大駭……怎麼會?蕭洛雋怎麼會沒有碰過她?不是傳言……那一日,她出宮的那一日,蕭洛雋同她共處一室一個時辰有餘,然後長孫舞才封的婕妤嗎?他會給一個他沒有碰過的宮女名分?

長孫舞想到那時候,蕭洛雋對她說安歇兩字,她以為終將迎來曙光。然而,蕭洛雋卻僅僅褪去了外袍,斜靠在旁邊的貴妃榻上。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淡漠而冰冷的神情。

他冷言命令她叫喚出聲,而他卻僅坐在旁邊,甚至沒有多給予她一個眼神。不,其實還是有的,當她最後因為難堪而將臉埋在被褥中的時候。他出聲,命令著:「別停。」

他的目光始終望著殿外那個影影綽綽的影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他眼神複雜,愛恨交織。

她心裡感到羞辱,心中又有深深的恨。但她不得不妥協,甚至還要抓住這個機會。這是她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天知道在後宮中,她這樣一個「不自量力」「背主」的人,有什麼資格贏得別人的尊重?何況,她在宮中沒有盛寵,像是遭了帝王的厭憎一般,僅僅給了一個封號賜居在霜華宮中,此後,甚少過問。

當然,她也沒有辦法忤逆君王。而只有這樣,她在帝王的眼中,才是不同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這樣屈辱的夜晚,除了她和皇帝,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爾後,一切的始作俑者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能夠有一次反擊的機會,哪怕失敗之後萬劫不復,但那又如何?

當然,她最後低估了虞聆音的韌性,聆音居然還能夠撿回一條性命。聽說那日,聆音落入了太液池中,蕭洛雋也不管她的狡辯,直接封了她的霜華宮。而他則是調動了宮中的大半人手,封閉了通道。他甚至不顧自己的龍體貴重,親自下到太液池中,把虞聆音救了上來。而虞聆音昏迷不醒的那幾日,他更是日日夜夜在旁邊照顧。除了早朝,其餘的時間皆在太極殿中陪著虞聆音。

太后在太醫們聯手拯救之下,已經醒轉。不過病情仍然還有反覆,有時候神志不清,連身邊伺候的宮女也不認識,但他也不過是派遣了一個個太醫過去。

帝王情深入骨,而虞聆音未必一點兒觸動都沒有。她這個在他們之間的跳樑小丑,恐怕是時日無多了。可是她又怎麼會讓這兩個人太如意?

長孫舞的眼底有詭異的光,笑道:「不過自你重回宮中那天起便不一樣了。七日的盛寵呵,那算是承你的光了。皇上那樣偉岸的男子,從前在我的眼裡如同神祇一般難以觸碰。然而那幾日,我從來沒有那般近距離地接近過他。他是那般的溫柔,對我軟語溫存。」

她的臉上露出痴迷的神情,腦海里意淫著那樣的場景,繼續道:「他吻遍我的肌膚,同我說,他最喜歡的便是我的耳珠……」

「夠了。」聆音終於受不住。想到了那幾日在殿外苦苦等候,聽著自己喜歡的人同自己舊仆的魚水之歡……那種感覺,簡直畢生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長孫舞癲狂地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淚。她還是繼續道:「我從來就不知道……皇上也是那般溫柔的人,也許在那種場合之下,男人都是溫柔的。他在最愉悅的時候,甚至還同我說,他會對我好的……」

長孫舞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覺得自己的臉上熱辣辣的疼。

聆音的聲音淡淡,而眼神亦是沉靜的。就算聽到她說那些話,似乎也沒有起什麼波瀾,聆音道:「這是還你在霜華宮給我的那一巴掌。」

長孫舞看著她昔日的主子,如今的樣貌比起那時來簡直判若兩人。從前是中上之姿,而今則是傾國傾城,五官秀美。就算穿著素色的服飾,那容貌卻妍麗得不可方物,像是傾盡了造物主的心智,才造出了這樣一個麗人。臉上那被她指甲所刮出的血痕,想必是用了宮中最好的祛痕膏,如今只看到一點淺淺的痕迹,不日便會消除吧,真是可惜。聆音的眼睛流麗,似是蘊藏著萬千的瑰色山巒,讓人見之忘俗。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夠讓人忘魂一般。也怪不得,即便她做下那麼多不可饒恕的事情,蕭洛雋依然能夠饒她。

「我賤命一條,能扇你一巴掌,也算是賺了。」

聆音的眉眼依舊漠然,同從前別無二致,依然是那樣高高在上。這讓長孫舞甚是想要撕爛她現在這副淡然的臉,同她一起跌落到深不見底的深淵中去。

「前塵往事,是我對不起你。至於後續那些你做的事情,犯錯的宮妃,自然有懲戒方式。」聆音道,「我出了這殿,我們主僕之情,也算是徹底地斷絕了。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我恨只恨當年你為什麼要離去,既然離去,為什麼又要回來。」長孫舞道。

「既然無話可說……那便就此一別。」

聆音離開霜華宮的時候,心裡也是微微悵惘。若非自己的所作所為,蕭洛雋又怎麼會遷怒長孫舞呢?還好,長孫舞也曾算是自己所在意的人,代表過鳳兮宮的臉面,但畢竟感情不深。她被背叛成這樣,甚至險些讓自己丟了性命,也只能怪她識人不清。

只是……人生這條路漫漫,長孫舞的背叛,卻給她敲了一個警鐘。

她以為她可以拉攏的柳扶疏背叛了她;她從前覺得忠心耿耿的長孫舞,最後因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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