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宵遺恨

霜華宮裡有誰?有忠婕妤。那是她從前從崇安侯府帶來的、器重有加的陪嫁長孫舞。

長孫舞如今轉身成了主子,人人都要喚上一聲娘娘。從前長袖善舞的模樣,現在站在那裡,也有妃嬪慣有的矜持庄謹。看到蕭洛雋,她眼角眉梢中都流露出了喜悅。

蕭洛雋的到來,她自然做了一番精緻的打扮。

素白色的衫,斜綰著的髮髻,髻上插著一支青碧色的簪,腕上戴著墨綠色的玉鐲,顯得膚色白皙。長孫舞本來就容貌不俗,又是侯府出身,舉止儀態本就不弱於那些大家閨秀。立在那兒,含笑地看著蕭洛雋,也有幾分盈盈出塵的感覺。

間或長孫舞朝著聆音看了一眼,那目光中,也有了幾分警惕和敵意。

聆音越發低眉順眼,只不過心裡看到自己的舊仆,難免也有些失望。三年,長孫舞也變成了這副模樣,她素來不喜的模樣。

尤其是……聆音看著長孫舞現在的裝扮,更是失望。從前的長孫舞,更喜歡穿些艷麗的服色,就算後來入了宮中,宮人的服飾有嚴格的規制。但長孫舞在身上的裝扮還是下足了功夫,有點睛之筆。而現在……卻是處處仿著聆音從前的穿著打扮,甚至連這霜華宮的格局擺設,都同鳳兮宮,乃至從前聆音在崇安侯府的閨房有異曲同工之處。

若是當年,長孫舞真的如同那些人所說的……乘虛而入,那她的真心,到底能有多真?她的忠誠,能有多忠?

長孫舞含笑著迎接蕭洛雋進殿。桌上擺著棋子,見到蕭洛雋的目光放在了那棋盤之上,長孫舞笑道:「皇上可願意同臣妾對弈一局?」

蕭洛雋道:「好。」

長孫舞的眉眼如同鮮花綻放,她熟練地將棋子擺好。

而聆音無聲無息地退至一旁,看著他們對弈。

長孫舞的棋藝比起從前大有長進,蕭洛雋似乎下棋的時候分了心。以他的棋藝,將長孫舞打得落花流水不在話下,如今卻留有情面,明明有機會將長孫舞的棋子困入幽谷,一擊必殺,卻是將那些殺招藏起來,看長孫舞磕磕絆絆地應對。

再接著,他讓了長孫舞數子。長孫舞越挫越勇,到最後,也不過是險敗。

有此棋藝的人,城府自然不會太低。聆音的目光落在長孫舞模仿痕迹極重的小動作上,眼神又是一暗。

曾幾何時,她同蕭洛雋對弈,長孫舞眉眼安順地站在他們的身後看著,就如同一個透明的人。不曾想到……那時候長孫舞便有這樣的心思了嗎?

難得蕭洛雋聖駕來到霜華宮,能夠這樣陪同長孫舞下棋。長孫舞更是使了百般勁,想要討得蕭洛雋的歡心,她的眉眼越發認真了起來。

到後來,長孫舞本還有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霜華宮不時便有女子的柔聲細語。

聆音靜立在側,恪守本分,時不時地為他們添上熱茶。而這時候,蕭洛雋的目光卻一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是長孫舞看了她幾眼。

長孫舞原本是不打算多問的,不過今晚蕭洛雋能同她對弈這麼多局,讓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道:「皇上……這位是?從前似乎沒有見過呢。」

「嗯?她?」蕭洛雋似仍然專心於棋局,落了一子,道,「該你了。」

聆音就仿若他們議論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伸出了手,穩穩噹噹地將那些被圍困住的棋子收起,放到青釉刻牡丹紋的圍棋罐中。

長孫舞一看,那一暗藏的殺招被蕭洛雋使出,眨眼間就山河淪陷,四面楚歌,無力回天了。長孫舞只能再專心於對弈之中。

自從長孫舞問了那句話,之後的幾局,蕭洛雋的攻勢凌厲了很多,似乎再也沒有給她留有轉圜的餘地。

而聆音為了讓自己靜心,不胡思亂想,便將注意力都放在棋盤上。不經意間,長孫舞又陷入了頹然之勢,冷不防蕭洛雋發問,道:「依你之見,這局應當如何解?」

「將白子放在……」她沒有反應過來,順著蕭洛雋的話回答了下去。

長孫舞聞言,豁然開朗,按著聆音所說的地方落了一子。長孫舞看著棋盤沉吟了片刻,臉上漸漸露出了喜意,道:「皇上帶來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眨眼間就破了臣妾的困局。」

「坊間出身的卑賤之人,琴棋書畫皆精罷了。」蕭洛雋用漠然的語氣說著。

長孫舞似乎還從蕭洛雋的口氣中聽出了幾分不屑。她不免多看了那人幾眼。長孫舞從前跟在聆音身邊,也見識過許多人,耳濡目染之下,眼界自然高,見識過的美人也不可勝數。跟前站著的這個人,殊色無雙,雖然聽著是坊間出身,但並沒有那種流於表面的世俗之美,就如同夜間悄然綻放的曇花。這人只是靜靜地站著,她就感受到了一種熟悉至極的氣質。長孫舞心裡一跳。

難道是哪個罪臣的後裔?長孫舞難免留了心,不過之後,蕭洛雋再也沒有讓聆音露一手。

夜色漸漸沉了下去,外頭傳來聲聲更漏,殿內也纏上了幾分曖昧的氣息。

長孫舞估摸著時辰,這時候蕭洛雋還沒有走,那便是留著過夜的意思了。她暗暗咬了下唇,眼波輕眯,朱唇輕啟,柔聲道:「皇上,夜深了,該安歇了。」

安歇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來這裡之前,聆音就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對這種事情。妃子侍寢,這些隨身宮女難以避免要看到。只是,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在眼前時,她卻覺得難以接受,尤其是……蕭洛雋同曾經伺候過她的人一起,將要共赴巫山雲雨。

蕭洛雋紋絲不動。

而長孫舞鼓起了勇氣,站起身來,伸出如柔荑一般的手,落在蕭洛雋的肩上,想替他更衣。

他的身體似是一僵,時時刻刻都在注意他的聆音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然而,當她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淡淡地「嗯」了一聲,恍若無意一般地道:「退下吧,在殿外候著。」

這句話是對聆音說的。

她卻恍若未聞一般仍然站著,雙腿就像是僵住了一樣,移不開步子。

蕭洛雋將進殿後始終不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轉向她,唇角微勾,道:「若是阿止想在這邊學些侍奉人的經驗,那便待著吧。」

她聞言,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臉上湧來,面色剎那通紅。她福了福身子,倒退著往後而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卻偏偏還要在殿外站著,想要離開一步,便有宮人對她道:「阿止姑娘,皇上有命,讓你在殿外候著。」

那語氣雖然平平板板,卻透著不容置疑。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想著從前學習武藝的時候,還不是馬步一紮便是幾個時辰。如今不過是站在殿外,又能怎樣呢。

聆音目光直直地看著掛在旁邊那盞在風中搖曳的琉璃宮燈,怎麼看都有點兒形單影隻的感覺。

她數著地面上的青磚,聽著那隱隱約約殿內傳來的吳儂軟語,覺得掌心一片寒涼。

青磚上落了一地的清霜,她抬首望著天上的瑩瑩月光。月光落在手上,滿手霜華。月色清冷,似乎就連月光也帶著寒意。

殿內芙蓉帳暖,而殿外涼風習習,凜冽如同寒風乍來,她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手臂。

她聽著更漏,想著,今晚,到底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所幸……這時候,他還是給予了她一點兒尊嚴,沒有讓她在旁邊伺候。

什麼是煎熬?從前覺得面對蕭洛雋的時候,從他的臉上尋找著岳太后的痕迹是煎熬。在屍山血海里走過,聞著那讓人作嘔的鮮血是煎熬。在無數孤枕難眠的夜晚,想到那些皇宮的舊人舊事是煎熬。看到婦人臉上帶著欣喜地抱著她們的小孩,溫柔地哄著的時候是煎熬。

而如今,隔著一扇門,她體會到了真真切切的煎熬。

她的腦海里開始不斷地想起長孫舞的模樣,明明在殿外望不到殿內的情景,然而她的腦海中,卻控制不住自己想像那樣的畫面。

長孫舞該是如何含羞帶怯地將他的衣服解下……裡頭又是如何的春意盎然?

蕭洛雋是否溫柔含笑地體貼著長孫舞。而她昔日的舊仆,又是怎樣曲意承歡?

三年不見,多少次她覺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徹徹底底地將蕭洛雋放下了。然而為什麼她對蕭洛雋的感情,有越來越盛的勢頭?明明從前她能夠遊刃有餘看他坐擁後宮三千,而如今,僅僅是他寵幸妃嬪,就讓她心如刀絞?

她發現,她竟嫉妒起了殿內的長孫舞。至少長孫舞現在還能夠那樣貼近他,能夠同他談笑自若,而不是陷入死局之中。

她聽著裡頭的聲音,手掌漸漸地握成了拳頭,隔了會兒,又放開。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上回彈琴時弄傷的手指還沒有痊癒,結著一層疤。她看著手指的疤,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竟動手將那疤痕摳了下來,鮮血剎那湧出。

十指連心,那刺骨的疼痛讓她幾乎流出冷汗來。

她感受著那細細密密的疼痛,才緩解了不少心裡的疼。

殿內似靜了不少,然而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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