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請君入甕

梧州的局面也未必好到哪裡去,有了葉睿和肅王的摻和,小小的關家寨也成了難啃的骨頭。倒是也如了聆音的願,景王在那邊耽擱了大半的工夫。葉睿又調動了漠北的兵力騷擾邊境。景王本想著這邊速戰速決,奈何肅王摻了一腳。肅王雖不敢直接和朝廷作對,但不妨礙他將平素隱藏在暗中的兵馬偽裝成關家寨的外援,弄得景王被三面夾擊,腹背受敵。最後被逼無奈之下,他只能朝著隔壁的郡縣借調兵馬。本來應該是駕輕就熟的剿匪,如今卻是捉襟見肘。到最後,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景王放棄了剿匪,而是兵馬迴轉,殺到漠北去了……

再之後,因為消息傳遞需要時日,聆音也不知道最新的戰報。仔細想想,也覺得景王真是焦頭爛額。

不過……明明梧州有蕭洛雋坐鎮,為什麼景王還能夠將局面弄得這樣糟糕呢?

聆音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凈手焚香,彈起了古琴,思考起下一步怎麼做。

若是龍吟劍在蕭洛雋的手上,她也差不多要和蕭洛雋對上了。

柳扶疏來拜訪的時候,聆音正在彈琴。那聲音錚然,如同碎金裂玉一般。

不過柳扶疏可沒有欣賞弦樂的雅興,道:「你倒是好雅興。」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種來者不善的嘲諷。聆音掃了一眼垂首在側的柳扶疏,指尖的動作卻沒有緩下來。

直到柳扶疏開口道:「崇安侯府掛起了白幔,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嗎?」

聆音的心頭一跳,冷冷的眼神掃了過去,手中雖仍然沒停,卻錯了一個音節。再之後,金戈鐵馬變成了烈士暮年,古琴演奏出來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悲涼凄愴。那聲音越來越急,像是烈士行將就木之前死神對他的催促。

「崇安侯病故了。」

尖銳的聲音響起,琴弦崩斷,聆音的指尖被割破,鮮血剎那湧出,琴聲最後停了下來。

崇安侯病故了。

區區六個字,在聆音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的目中露出了不可置信,就像是原來一直以為會巍然挺立的山峰,乍然崩塌。她突然意識到,天不假年,歲月催人老這句話。

這三年,為了不暴露行蹤,她一次也沒有回過崇安侯府。當年離宮,她也是直接出了京城。後來瑰色的勢力發展起來,她怕牽連到崇安侯府,怕被人覺得崇安侯有不軌之心,也怕崇安侯這邊知道太多關於她的信息,被蕭洛雋逼問,從而連累外祖父,也極少傳遞信息回去,僅有隻言片語報平安。外祖父雖然不問,也從來不干涉她的決定。然而,她知道,這是他對她的理解,他尊重她的決定。他在心裡為她牽腸掛肚,生怕她遭遇什麼危險。

若說這世界上,還有能讓她挂念在心裡的長輩,除了亦師亦友的淮姨,便只有同她血脈相連的崇安侯了。

「怎麼會呢……」她大腦一片空白,竟茫然地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也不願意相信。

想到這次回京,她數次過家門不入,便覺得心如刀絞。若是這一次,她能夠大膽一點兒,趁著蕭洛雋不在皇宮中的時候,回崇安侯府看上一眼,是不是就能見到外祖父的最後一面……甚至,以她如今的能力,還能夠找到醫治好崇安侯的人,也不至於這麼快就……

「怎麼就不會?崇安侯也到了這種歲數了,老人家的身體向來就說不準。更何況,他有你這麼一個孫女,雖還沒有連累到他,但整日也是提心弔膽的。」柳扶疏毫不客氣地說,「走路的時候伺候之人沒有注意,他被磕絆到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第二天,就不見好了。」

聆音毫不在意流血的手指,因剛剛彈得太急,被琴弦割破的手指尖深可見骨。她沒有想著包紮,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她的腦海里亂糟糟的,滿心滿眼裡都是自責。

不……崇安侯應該還在,柳扶疏這人就喜歡騙她,難保這次說的就不是假話。

她在京城的這些日子,怎麼就沒有聽說崇安侯那邊有什麼變故呢?她都沒聽說,為什麼在宮中的柳扶疏卻能夠聽說呢?

她在心裡拚命地安慰自己,嘴裡冷冷道:「你最好沒有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你如今也在京城,崇安侯府離著這邊不過是一條街之隔。你找人去打探也好,親去弔唁也好,對你而言,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我得知這件事情,也是因為正巧出宮,找你有事,無意中看到的罷了。畢竟,其他人可不知道你的身份,區區一個崇安侯的去世,我還不至於心急火燎地往你這邊彙報。」柳扶疏嘲諷道,「虞聆音,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是我為了同你賭一口氣,大半年不願意回詭門。門主以前總是拿病重為借口,想要誆我回去。結果真的病重了,從榻上起不來了,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有透露給我……呵呵。」

事已至此,柳扶疏也有分寸,不會拿這麼大的事情同她開玩笑。

的確,如今在京城中的人,也沒有幾個知道她是崇安侯的孫女。這京城中去世幾個王侯並非大事,更何況是像崇安侯這樣已經半隱退的侯爺。

聆音終於感受到了由指尖傳遞來的絲絲麻麻的疼痛,直到心房的地方。

子欲養而親不待,她這些年都做了什麼?明明母親離開的時候,她就想著,這輩子再也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再也不要。

然而……

如今崇安侯府她在意的那個人走了,她還顧念著什麼,為什麼還遲遲不肯挪動步伐呢?至少見不到外祖父的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也好!

理智上是這樣,最後她還是花了大半時間才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她準備去崇安侯府之前,有人已將崇安侯府的詳細情況彙報給聆音。她沉默地換上黑色衣服,戴上黑色斗篷,打算趁著夜晚去崇安侯府,在靈前,為外祖父上三炷香。

夜半時分,月涼如水。聆音穿著黑衣,似是融入了夜色當中。崇安侯府的大堂掛著白幔,她用迷|葯將靈堂里的人弄昏之後,才打開大門進去。

大門一開,穿堂風吹了進去,白幔舞動,靈前點燃的長明燈明明滅滅。

這些年,崇安侯府也落敗了很多,沒有了當年的顯赫,如今顯得十分冷清。而她名義上的父親,崇安侯的長子虞則琅,也沒有從政的天分,只能做一個富貴的世子罷了。

崇安侯好歹曾經也是世家之首,可如今駕鶴西去,卻連守靈的人也沒幾個,只有兩個年老的僕婦在旁邊,歪歪扭扭地睡著。這樣凄涼的晚景,看得聆音心裡更是酸澀。

只是,推開那門,看到不遠處的棺柩,她的腿就像是灌了鉛一樣,邁不動步子。

她沒有勇氣,不敢向前,生怕看到崇安侯面無血色,沒有生機地躺在那冰冷的地方。

似乎只要沒有親眼看見,她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崇安侯還活著。等她回去的時候,他還能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看著她。

她入宮之前,崇安侯對她的教誨還歷歷在目,舐犢情深……

聆音忍不住淚濕了眼眶,在門口站立了好久,險些要落荒而逃。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點了三炷香。

上第二炷香的時候,她低頭一看,發現地上倒映著幾道人影。而歪七扭八躺在地上的兩個僕婦,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了起來,圍在她的身邊。

原本凄涼冷清的靈堂,氣氛霎時變得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月色下,隱隱約約有刀光反射到她的眼裡。

她本來覺得蕭洛雋在京外,趁著這個機會,又是晚上,回到崇安侯府不會有太大的風險,卻沒想到……

這局面,分明就是瓮中捉鱉。

她閉了閉眼,又上了第二炷香,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種僥倖……也許崇安侯真的沒有死,這只是有人故意布設的一個局,故意引她出現。

她感受著身後人的氣息,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如今她已經被人團團包圍在這靈堂之內了。

她的呼吸開始抽緊,至少,在她上香的過程中沒有人打擾她。她的動作放得更緩,思索著,這包圍她的到底是何方勢力,她該如何全身而退。

直到她上完香,又拜了三拜。

身後的人才開口,聆音聽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如入冰窖。

「朕的皇后。」他這樣溫柔地叫著她,聲音低沉如弦樂,像是情人間的低喃,然而語氣中的含義卻讓人不寒而慄,「三年零三個月,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聆音霎時覺得自己的血脈都在逆流,僵在了那裡,垂在兩側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半晌,她轉身,擠出一個寡淡的笑,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張臉,語氣淡漠地說:「皇上恐怕是認錯人了。」

蕭洛雋穿著黑色的衣袍,明明臉上還掛著笑,聆音卻知道這人已經怒極。她倒是寧可他板著臉,或者一臉怒容,也不願意他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面色看起來似乎比之前在梧州時要來得蒼白。

他身後站著密密麻麻的將士,盔甲嚴整,面色凝重。如果她沒有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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