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見陌路

邵尚萱帶著聆音來到晉寧宮,還沒進到殿內,就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道:「皇奶奶此言差矣。父皇說了,母后只不過是身體不好,暫時在行宮中休養。只要她的身體好起來了,便能夠回宮探望昀兒。才不是像皇奶奶說的那樣,母后不要昀兒了。」

明明只不過是三歲的小奶娃,那語氣煞有介事,像是在強調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讓人忍俊不禁。

聆音乍然聽到這聲音,紅了眼眶,而後將頭埋得更低了。邵尚萱也很意外,蕭明昀此刻竟然會在晉寧宮中。她看了聆音一眼,示意她不要失態。

聆音收在袖中的拳頭握緊,面上依然保持著平靜的神態。余光中,她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站在那邊,神情嚴肅,同太后說完話,還不忘同太后身邊的那些宮女們道:「你們也不許說了,要是被我發現,誰再亂嚼舌根……我就……」

他思索了一下,大聲道:「我就將你們都抓起來,要你們馱著我養的烏龜,繞著皇宮走三圈。」

他的樣貌隨了蕭洛雋,板起臉來,也有幾分威嚴。只不過走動的時候還有幾分搖頭晃腦,訓話的時候也口齒不清,帶著一點童言童語,沒有什麼威懾力。

有幾個宮女聽了,小聲地笑了起來。岳太后亦調侃道:「好好好,再說就把她們抓去馱烏龜。」

蕭明昀訓完了人,依然板著臉,只是臉上露出幾分迷茫和委屈。聆音看著,心簡直要化了,又帶著絲絲繞繞的疼痛。

她的孩子,一直相信她真如同蕭洛雋所說的那樣,還在行宮中休養……她會回來探望他,只要她的身體好起來。

邵尚萱帶著聆音朝岳太后和蕭明昀見了禮後,便先站在了一邊。

蕭明昀卻不太理邵妃,皺著眉頭,道:「不對,不是這樣的。父皇說完這樣的話,別人都是要哭了的表情,為什麼你們要笑。皇奶奶,不準笑。」

站在蕭明昀身後的那個女官,神情卻分毫未改,並不把這當作玩笑話,甚至在蕭明昀說完話之後,越過了太后,訓了那些宮女兩句。許是要潛移默化給蕭明昀樹立威信,那些宮女才現出誠惶誠恐的表情。

岳太后的面色很不好看,畢竟這女官也掃了岳太后的顏面。不過女官倒神態自若。

岳太后看上去比當年憔悴了不少,從前還是一個保養得宜的貴婦人,如今陡然之間像是蒼老成老嫗。她坐在榻上,眼睛半垂著,看上去沒有精神氣。就算剛剛笑著時,也有些精力不濟,她的一隻手時不時地就搭在太陽穴上,想必是頭風之症又犯了。

她安慰了蕭明昀幾句,蕭明昀皺著的眉頭才散了開來。隔了一會兒,聽到那女官說:「殿下今日的大字還沒練,是時候回宮了。」

蕭明昀看起來有些不樂意,但還是妥協,乖乖地跟著女官一起離開。只不過才抬腳,目光便放到了聆音的面上,帶著些疑惑問道:「你是誰,我為何從未見過你?」

蕭明昀的目光澄凈透亮,帶著些小孩的天真無邪,盯著人看的時候,眼睛像是浸潤在水中的黑葡萄一樣剔透。

對於他來說,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聆音的心一滯,幾乎是有些貪戀地看著蕭明昀。

滿殿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這時候邵尚萱含笑的聲音從她耳側響起,道:「太后娘娘的頭疼之症一直未愈,她是我請來的大夫,醫術精湛。太后娘娘看了後,頭風必然會好起來的。」

聆音才大夢初醒一般,意識到自己竟當著眾人的面失態了,急忙將目光收了回來。

不過也是因為蕭明昀的模樣太招人喜歡了,宮裡不乏有人看他失神的,倒也見怪不怪了。

蕭明昀對邵尚萱的觀感還行,她的身上並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脂粉味。聽到是為了皇奶奶尋醫,他「哦」了一聲,道:「那皇奶奶要好好治病,快點兒好起來。」

他想了想,又道:「要是皇奶奶頭不痛了,嗯,到時候我和父皇說,讓她也給我的母后看一看。母后病好了,那樣父皇就會開心了。」

聆音心裡一酸。然而,想到在孩子面前第一印象至關重要,她眨眼間就掛上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眨了眨眼睛,道:「好。我一定把你的皇奶奶治好。」

「那我們一言為定。」蕭明昀笑著,眼睛彎成了月鉤。身後的女官又催促了一聲,蕭明昀才跨步朝外走去。

那小小的身子包裹在華服之中,步伐還有些蹣跚。女官在旁邊小心地看著。

她離宮之時,他還在襁褓之中。如今,他已能夠同人有說有笑,從嬰兒變成了小孩。

她有很多的話,想同蕭明昀說,只是眼前,絕非好時機。

蕭明昀笑起來的樣子,絲毫沒有雜質,那樣陽光燦爛,在宮中應當是過得不錯。

小孩子向來敏感,能夠辨別別人對他到底是好是壞。看蕭明昀的態度,對岳太后依賴算不上,但也還算是親昵的。岳太后雖然不喜歡蕭明昀,但對他也不算糟糕。

她心底的石頭才落了下去。

等到蕭明昀的身影徹底地消失不見,岳太后才淡淡道:「邵妃最近也流行先斬後奏了,哀家可沒有答應用你的這位大夫。」

「太后試試便知道了。」若是直接用藥,岳太后自然不會輕易嘗試,邵尚萱道,「孫河擅推拿、針灸。太后娘娘若是信不過,也可以試試她手上的功夫。」

孫河乃是聆音這次身份的化名。這本也是近年來在江湖中聲名鵲起的女郎中的名號,同樣也是瑰色的人。聆音要借用她的名號,自然這段時間裡,孫河就藏匿起來了。

岳太后自以為將邵尚萱的心思看得分明。她覺得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今宮中居妃位的有三人,其他兩位都如日中天,邵妃也終於按捺不住了,故而便想方設法討好她。不過她還是有防人之心的,也不是不管什麼來路的大夫都敢用。

只是按摩緩解疼痛,且在晉寧宮中,她也不怕邵妃起什麼壞心思。雖然邵妃家裡倒了,但畢竟還留著那些家眷們的命,邵妃不至於犯糊塗,於是放話讓聆音上前一試。

聆音有備而來,再加上這岳太后的頭風之疾嚴重到這種地步,同她有莫大的干係。她來之前,也特地學了一番手法。她取了在晉寧宮內太后常用的藥膏,抹在她頭部的穴位上,加以按摩。那效果立竿見影,不過是一會兒工夫,岳太后便覺得太陽穴的地方發熱,那困擾她已久的疼痛漸漸消失了。

岳太后舒服地發出了喟嘆。

仇人近在咫尺,聆音備受煎熬。她感受著岳太后頭部傳遞到她手指的溫度,不無壞心地想著,只需要她手頭的力道再加重一點兒,岳太后便會立即喪命在她的手下。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也不想就這樣髒了自己的手,更不想落下一個謀害太后的罪名。

她還是忍住了,最後收手的時候,岳太后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

岳太后的眼睛銳利地打量著聆音。聆音坦然地任她打量。

人的精氣神有時候會反映在外貌上,而眼睛則是心靈世界的窗口。聆音這些年練得收放自如,看著岳太后的時候,讓自己顯得雙目無神而渾濁。

岳太后道:「邵妃介紹來的大夫果然有一番功力,只是不知哀家的頭疾,如何能夠痊癒。」

聆音道:「按摩穴位只是治標不治本,太后第一次使用此招,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但不過是暫時緩解。並且此法用過之後,下一次用效果便會減弱,如此三五次後,便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最根本的方法,還是施針。」

「施針的話,你能保證根治?」

「我行走江湖多年,這樣的病症也見過許多例。太后娘娘這是因為思慮過重,導致氣血淤積在穴位中。我雖不敢誇下海口保證娘娘的頭風之疾一定能夠痊癒,但九成的可能還是有的。施針共需要五次的療程,每次間隔一個月便好。不過畢竟是在娘娘的頭部用針,為防宮人們打擾我,希望到時候,她們能夠退到宮門之外。」

她的聲音中,帶了歲月沉澱的一種沉啞。太后此刻也是身處這麼久以來最放鬆的時候,便也放下了許多警惕。此刻覺得聆音的話,帶著一種鎮靜人心的力量。太后想到那如影隨形,每天每夜纏得她不安生的頭疾將要離她遠去,還是有點兒心動的。

「唔,讓哀家再想一想。」

太后的頭疾暫緩了一日,便又犯了起來。原本對於疼痛已麻木的岳太后,因為有了一點希望,便如同口渴的人一樣,次次都找聆音。但也的確如聆音所說,之後的那幾次,都不如頭一次來得效果顯著。

到底要不要施針?岳太后始終沒有定下主意,一直處於猶豫之中。

最後,還是有一天蕭明昀去晉寧宮的時候,太后聽到蕭明昀關心地問候說:「皇奶奶為什麼還頭疼呢,是不是沒有用上次的那個大夫?」

岳太后的心再次動搖了,覺得自己不應該太疑神疑鬼。也許,這個孫河大夫,便是救她於危難之中的人呢?也許邵妃是想要讓她欠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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