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帝王家事

聆音正飲著一杯花露,聽到魚兒要上鉤了,眼神略微黯了下,道:「綠衣,你做的極好。」

沈綠衣的名字因她喜綠得名,身上一直是件綠衣。她聽到聆音的話,目光有些飄忽,道:「這是我應該做的,若不是主子之前救我一命,這世上,哪裡還有沈綠衣呢?」

自從沈綠衣將廢后詔書的事情,透露給了岳留思後,這件事果然在岳留思的腦海里不停地打轉,甚至夢到自己鳳袍加身,蕭洛雋對她露出迷戀的表情,而被廢的虞聆音在一旁默默垂淚的樣子。

岳留思主動約見了沈綠衣。沈綠衣亦「滿心信任」地將廢后詔書,交到了岳留思的手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岳留思在心裡暗罵了沈綠衣一聲愚蠢,便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將這事情同岳太后商議。岳太后問清楚細節之後,便借著萬安侯身體染疾為名,讓岳留思出宮去侍疾。

岳留思在萬安侯府中受寵,又帶著岳太后的旨意,借著萬安侯的名義,同永寧侯開始醞釀起了陰謀。

而萬萬不能暴露出身後真正主子到底是誰的沈綠衣,自然也不適合留在宮中。這段時間便跟著岳留思出宮,找准機會,混入永寧侯府中,坐實她是永寧侯府的人。

伴隨著晚秋的一場急雨,黃河泛濫,鬧起了水患,西北地方又是乾旱。

而後,先是一個地方的山谷里突然出現了一塊巨石,上頭用紅色字寫著「天下大亂,妖星作祟」;後又從東海撈出一條巨魚,巨魚的身體里含著布帛,上頭寫了一個虞字。

為什麼黃河泛濫,造就百年未遇的水患?

為什麼西北乾旱,土地龜裂,開始鬧起了饑荒?

因為這是上頭有人失德,上天降至的禍患。當然,失德的人不可能是如今英明神武、睿智勤勉的君王,因為上天也降下了告示!

是有妖星作祟!那妖星在紫徽星的旁邊,乃是虞姓之人!於是同時,一紙有前朝無盡糾葛的廢后詔書,漸漸浮出了世人的眼帘。

那廢后詔書上直指皇后失德,當廢除,才能免去上天降下來的這些禍患!

這時候的百姓是十分相信天降下來的告示的,一時群情激昂。原本上頭有人失德的聲音在民間只是發酵,奈何雪球越滾越大。到了京城,隨著那一紙廢后詔書的出現,陡然間如同瘟疫一樣,傳遍了大江南北。

各種各樣的奏摺,如雪花一般砸向了御案。

這次事件,永寧侯和萬安侯並沒有直接出面,卻不妨礙他們在背後指揮,掀起輿論的狂潮!便連背後沒有靠著任何派系的一些迂腐大臣,也相信這是因為後宮中皇后失德!

在朝中,唯有崇安侯一派力挺此事同宮中的皇后娘娘沒有分毫的關係,乃是有人故意造謠混淆視線。

那些早已被永寧侯收買的大臣,哪裡會那麼容易就讓崇安侯撇清關係。可別忘了,崇安侯也是姓虞!難保這妖星不會是崇安侯!

崇安侯也只能為了避嫌,不敢正面出現引起爭端。他想到在宮中尚有身孕的孫女,面色冷沉,朝廷上下難得聲音一致,要求廢后。

蕭洛雋雖然將奏摺留著不發,不置可否。但那些奏摺的勢頭,卻絲毫沒有緩下去,朝堂上廢后的聲音甚囂塵上。蕭洛雋冷沉著臉,道:「這是朕的家事,與爾等何干?」

卻被迂腐的老臣反駁道:「帝王無家事。」

話畢,哀嚎著國之不保,那拉長的凄慘之聲,彷彿下一秒就要觸柱明志。

朝臣們見蕭洛雋不為那些怪象所動,又集中火力地道:「皇上難道是想違背先帝旨意嗎?我朝向來以忠孝治天下,皇上是想要動搖國本嗎?」

法不責眾。

對此,蕭洛雋亦是焦頭爛額。

這件事情疑點頗多,他明白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操控,一環扣著一環,讓他頗有些措手不及。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他是不信的,但是百姓們相信,那些朝臣們相信。

在那些人中,永寧侯的嫌疑最大。永寧侯同崇安侯向來不和,就算不是永寧侯主使,他必然也是促使這件事的人。

這兩個人有陳年舊怨他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出於帝王的制衡之術,他不希望這兩個人握手言和,也不希望世家之間擰成一股繩牢不可破。

蕭洛雋的眉頭漸漸皺起,最讓他感到意外的,便是那一紙密詔,到底是從何而來?

他在朝堂上,雖然頂著巨大的壓力,然而到後宮的時候,表情恢複了素來的冷淡,彷彿一切成竹在胸,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

他踏入鳳兮宮。消息他有意壓著,雖然在外頭鬧得沸沸揚揚,但鳳兮宮依然是一派寧靜祥和。

如今已經慢慢地進入了冬季,聆音的肚子也越來越大,眼看就要臨盆。在這樣關鍵的時候,他並不希望這件事情讓聆音糟心。他相信,等到聆音平安地產下孩子,事情也能被他安穩地解決。

但親自策劃這一出事情的她,是最清楚不過的。岳留思他們比她想像中更會利用這一紙廢后詔書,雖然製造輿論的方式有些粗劣,不過百姓們還是最信這些的。

蕭洛雋踏足鳳兮宮的時候,聆音正在寢殿中做著孩子的衣服。抬頭的時候,便看到蕭洛雋立在她面前,神色淡然,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

看著蕭洛雋淡然的神情,若非清楚知道外頭的動靜有多大,她都要以為事情被蕭洛雋成功解決了。出乎聆音意料之外的事情,便是蕭洛雋的態度。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打算順勢廢后。

這種在背後幫忙遮風擋雨,不讓外界的風霜影響到這裡的感覺,讓聆音心生感動之餘,越發感嘆造化弄人。

但永寧侯他們蟄伏了那麼久,難得發難,這一次的發難必然不會那麼快就平息。更何況,無論怎樣都可能被帝王秋後算賬,更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一定要將崇安侯府給拖下水去。

「皇上……」她想要給他行禮,卻被他扶了起來。

聆音終於看出他心情沉悶了。

他在鳳兮宮一言不發,甚至她同他說話,都是愛答不理的。

只是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做著小孩子的衣服,瞳孔濃黑似黑沉的夜色。

蕭洛雋不提外頭的事情,不代表她不提。隔了一會兒,她便低聲道:「外頭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皇上不必在意我的心情。」

「皇后,朕並非懦夫。若是朕連懷孕的妻子也護不住,朕也愧為人夫,愧為人君了。」他的神情這才變了變,眼裡染上幾分譏諷,似蘊藏著疾風驟雨,下一秒就要山雨滿樓,讓人有些不寒而慄,「阿止,朕必然不會妥協。朕真是許久沒有體會過這樣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了。」

聆音的心跳一滯,感受到了他澎湃的怒意,手下一時沒有留意,被針扎破了手指,一滴血珠落入了衣袍之中。

聆音將手指放在嘴裡吮吸,而他看到這,原先冷肅的表情瞬間變成有著幾分生硬的溫柔,許是關心則亂,道:「傳太醫。」

「這點小傷口,不用那麼小題大做。」聆音道。

蕭洛雋意識到自己實在是有些精神緊繃,這才鬆懈了下來,卻是將聆音的手給放置自己的手上,查看著傷口。不過只是被針扎的傷口能有多大呢,眨眼間,就尋不到蹤跡了。

聆音看著他絲毫沒有掩飾的關懷神情,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如今已經跨出了那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在宮中的每一步,就像是在懸崖峭壁邊行走,步步謹慎,不敢回頭。

更何況,蕭洛雋的怒意,有一部分是來源於朝臣們對他的威脅,事態脫離了他的掌控。若是有朝一日,被蕭洛雋知道,這一切事情,都是她策劃的,實際上只不過是她想要逃離宮廷所布下的一步棋。那眼裡的疾風驟雨,會是對她而來的吧。

對於蕭洛雋,她完全沒有信心,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瞞騙一輩子,世事總是難以預料的。

不過蕭洛雋並不想在她的面前多談那些棘手的朝政,只是圍繞著聆音手下正在做的事情展開了討論,就像是尋常的夫妻,談論著就要誕生的孩子,彷彿朝堂的腥風血雨同他們無關,此時的氣氛難得祥和溫馨。

聆音也樂於裝作不知道外頭的事情,閑聊道:「皇上希望他是男孩還是女孩?」

蕭洛雋幾乎不假思索:「男孩。」

「若是女兒,聽到皇上這話,豈非傷心欲絕。」聆音笑看了他一眼。正巧此時,肚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開始鬧騰起來,「看,他聽到你嫌棄他,在鬧騰我呢。」

「女孩朕不介意。」蕭洛雋道,「不過朕希望皇后能先替朕生一個嫡長子。」

並非他偏心,而是有了嫡長子,皇后之位會更穩固一點兒。聆音聽懂了他的潛台詞,不過此時,她絲毫也不介意給那些在朝廷上鬧騰著廢后的人上眼刀子。雖然廢后一事是她策劃的,不過那些跳出來的人,個個都是看她和崇安侯府不爽呢。聆音道:「皇上不怕那些人,屆時說皇后失德,所生的嫡長子乃是妖星降世,甫一出生,便聲名狼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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