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探禁宮

一支瑩潤剔透雕刻著鳳凰紋路的玉簫,落在一雙瘦削而蒼白的手上,那人穿著錦衣華服,珠翠滿頭。她的目光落在鳳簫之上,嘴角勾起一絲涼薄的笑,笑容間帶著幾分痴狂,又似是無悲無喜。

如今的她,帶著一種多年夙願終於圓滿卻無人分享的寂寞感,喃喃道:「虞則琬,這麼多年,鳳簫終於還是落在該得的人手中。」

她抬頭,正準備將鳳簫收入玉盒,晉寧宮寢殿的燈火突然明滅起來。一陣強風刮過,原本開著透氣的窗,發出了劇烈的聲響,再砰的一聲緊緊關閉。

「誰?」

岳太后警覺,飛快地朝著身後看去,卻空無一人。她這些年並不喜歡別人近身服侍,往往都將人留在殿外。而長久服侍她的姑姑林盞,因為侄女岳留思要進宮,為了表示對岳留思的親近,特地讓她去給岳留思安排住處了。

「岳蓉妹妹,你可還認得我?」縹緲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岳太后一個恍然,就看到一個披散長發的白衣美人佇立在她的面前,靜如月華,姿色天然,眉眼冷冽,瞳孔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般幽沉,墨色青絲無風自動,衣服空蕩,就像是遊盪的孤魂。

她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但嘴唇紅艷,像是飲血了一般,整個人透出詭譎的感覺。

那讓人熟悉又陌生的樣子,可不就是岳太后忌憚了一輩子的女人——虞則琬?

這些年她夜晚鮮少有過安生的時候,而這一晚,她真的回來了嗎?她要爭走她的一切了嗎?她是來索魂的嗎?抑或者,這仍然是一場噩夢?

萬般的思緒纏上來,岳太后瞪大了眼,第一反應便是拿過銅鏡,看自己此刻的樣子。她養尊處優慣了,比起同樣年紀的婦人來說,顯得年輕了許多,風韻猶存,美貌依舊。然而,比起眼前這個依然美貌得讓人目眩的人……她感到了一陣深深的挫敗。

不……如今先帝已躺在寢陵,虞則琬就算回來了,又能和她爭哪門子的寵?何況,她居太后高位,她的孩子對她敬重有加,她在世間享受無盡尊榮!而虞則琬,只不過是被一杯鴆酒賜死、流落鄉野、背負惡名的孤魂野鬼,她又有何懼?

岳太后收斂了情緒,冷冷道:「虞則琬,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做個孤魂野鬼的滋味如何?」

「當年的那一杯鴆酒,可害得我好慘。我的魂魄寄存在鳳簫里,想了你多年,念了你多年,如今終於又見到你了。」虞則琬幽幽地道,猛然朝前進了幾步,足不沾地,逼近太后。太后被那陰森的口氣嚇得一抖,手不自覺地抓住鳳簫。然而那鳳簫溫度極冷,冷得她指尖一顫。再抬頭時,虞則琬已經到了她的近前,那曾無數次出現在噩夢中的面容近在咫尺,裹挾著冷意,像是真從地獄中出來的魂魄,帶著生冷的氣息。

「不要裝神弄鬼。」岳太后狠厲道,晃動手中的鳳簫,朝著眼前之人打了過去。白色的身影虛晃了幾下,消失不見。

而這若是夢,也太過於真實。岳太后凝眉,是裝神弄鬼嗎?

她的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同虞則琬關係最為緊密的虞聆音。但是想到虞聆音那只是中上之姿,於後宮中也只是泛泛之輩,哪裡能抵得上從前絕色讓她都深深妒忌的虞則琬。別人或許還會被矇混過去,以為虞聆音是虞則琬哥哥的女兒,但是她不會。她那時候在宮外看到虞聆音的第一眼,心裡還升騰起了幸災樂禍。虞則琬美艷一世,讓先帝念念不忘,而她的女兒卻長著這樣稀鬆平常的一副容貌。若非那雙眼睛長得實在是太像虞則琬,為她的容貌增色不少,否則那稀鬆平常的五官湊在一起,怕是連宮中最平常的宮人都比不上。

故而,眼前之人……

岳太后亦聽說過鳳簫的傳言,合龍吟與鳳簫一起,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她從前都當作別人編造出來的謊言付諸一笑,但是……莫非真能有通鬼神之功效?

岳太后攥緊了鳳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作用,此刻覺得鳳簫在她掌心中的溫度灼|熱。剛剛明明還是如同冰雪一般的冷,現在卻又熱了起來。

她警惕地看著四方,又等待了許久。宮殿一片冷寂,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一個鬼影。

時間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岳太后心裡一陣發毛。

岳太后看向那支鳳簫,心底冷笑。她乃當朝太后,又何懼區區一個鳳簫裡頭藏著的魂魄。若是真的有,到時候找幾個道士作法,定叫她有去無回,魂飛魄散,再不能入輪迴。

岳太后正準備叫人進來的時候,猛然一個轉頭,正好對上那冷若冰霜的面龐。那面目清晰可見,那目光極冷,正對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對,而那瞳孔中,竟不知道何時流出了鮮血,像是從地獄裡艱難爬出來的女鬼,觸目心驚。

七竅流血……偏偏虞則琬卻無知無覺一樣地看著她。虞則琬……虞則琬當初是被賜了鴆毒,七竅流血而亡的!岳太后一個激靈,冷汗順著脊背直直淌下,渾身力氣被抽空,嚇得腿軟。

她趕忙扶住桌子,卻沒想到錯估了自己的位置,反而累得桌子上的一套茶具被衣擺掃落在地。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頭頂的一根金釵甚至從髮髻上脫落,擲地有聲,頭髮一下子傾瀉了一大縷下來。釵環凌亂,狼狽至極,甚至就連鳳簫,也因為一時握不緊,而被摔在旁邊。

而虞則琬的目光瞬間被那鳳簫給吸引住了,不過她似乎十分忌憚鳳簫,想要伸手去拿鳳簫,卻又不敢。

岳太后顯然也注意到她的眼神,心下一喜。所謂鬼魂,都是有軟肋的……

正巧這時,剛剛這裡鬧出的動靜被外頭的宮女聽到。有一個小宮女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后?」

岳太后向來不喜有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尤其是被那些身份地位卑賤的宮女看到。她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那個眼生的宮女,道:「林盞姑姑回來了嗎?」

那名小宮女看著宮殿內這混亂的場面,不過訓練有素地還是保持著鎮靜,眼睛並不往其餘的地方看,小心翼翼道:「林盞姑姑還在陪著岳姑娘,大概過一會兒就回來。需要奴婢去叫林盞姑姑嗎?」

岳太后揉了揉眉心,自從這宮女一進來,那「虞則琬」又消失不見……

許是無法見到生人吧。

小宮女向前,想要給岳太后整理下儀容。她近前來,帶著殿外的冷意,讓岳太后打了一個哆嗦。她一揮袖子,道:「不用。」

宮女猝不及防,被她的力度帶得後退了幾步,而原來消失的虞則琬竟然又出現。此刻是在宮女的背後,就靜靜地飄在那,而原本只是瞳孔流血,現在連鼻腔間都有血流了出來,滴落在地。

岳太后的心臟怦怦地不停跳動,道:「你往後看看,可有什麼異常?」

那宮女本來以為太后發了大怒,已經跪伏在地。此刻聽到岳太后號令,聽從地轉頭,同虞則琬對面,探頭探腦地看了好一陣,才轉過身來,露出迷惑的眼神:「奴婢……奴婢眼拙,並沒有看出什麼異常。」

太后的內心驚疑不定,難道,就她一個人能看到虞則琬?因為她和她有所牽連,才導致虞則琬有足夠的怨念,只有她才能看到?

「岳蓉,別猜了。在這世上,唯一能看到我的便是你了。」白衣女子道,形如鬼魅,嘴角勾著笑,「她看不到的。這世上活著的,也就你一個人待我不薄了。」

「你出去,去找林盞,讓她馬上到這裡來。」太后情緒有些失常,卻不想在宮女面前失態,「等等,把鳳簫撿起來,放到玉盒裡,收到哀家的庫房去。」

「是。」宮女低眉斂目,走到摔落在地上的鳳簫旁邊,將鳳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入了玉盒之內。

對,一定是這樣的,只要鳳簫不在殿中,這虞則琬就會消失不見,只是……

為什麼虞則琬看起來還是一副淡定的樣子,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就像是從前的模樣,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

宮女走出了殿,宮門合上的一剎那,岳太后有種窒息的感覺。這宮殿就像是一個空曠的牢籠,而她便是被人捕獲的獵物。

白衣女子含笑地看著岳太后。而岳太后看到對方,居然一直保持懸空的姿勢,足尖不點地,長長的衣擺落在青磚上。

她朝著岳太后飄了過來,那詭異妖艷的紅唇附在岳太后的耳邊輕柔說道:「長夜漫漫,十分寂寞。岳蓉,你活得也夠久了,可願同我相伴?感受一下萬年的黑暗和冰冷。」

岳太后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血液依附在她的臉上。她猛然一個哆嗦,長袖揮舞,想要趕走身邊的白衣女子。然而對方卻如同附骨之疽,無法驅離,只能任對方和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岳太后想要叫人,然而那殿門合著,無人進來。

「岳蓉,你為什麼要那般恨我。我已經退讓至此,你為何仍緊追不捨,咬著我不放?」那聲音帶著無限的幽怨和不解,落在了岳太后的眼裡,卻讓她眼睛怒睜,貴婦人的姿態全無。

虞則琬步步逼近,冰涼的手指撫摸上了岳太后已經開始鬆弛的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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