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氏投誠

鳳兮宮很是冷清了一陣子,終於有人當了出頭鳥,前來探視她。聆音那日正在鳳兮宮的前院中侍花弄草,聽到宮外頭一個溫恭的女聲道:「玉芙宮江懷薇前來拜見皇后娘娘。」

聆音聽到外頭人的聲音時,還是有幾分驚訝的。江懷薇雖然同她親近,然而性格上靦腆怯弱,就像是長在溫室里的花卉,經不起風吹雨打。

江懷薇許是知道自己定然會被攔在鳳兮宮外,原本一直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吳儂軟語,而今天聲音卻清亮,便存了讓她聞聲而動的心思。

「皇后娘娘正在奉命休養,勞煩江婕妤白跑一趟了。若是擾了娘娘清修,皇上怪罪下來,豈是爾等能擔待得起的。」

聆音揚眉,聽到齊樂姑姑一板一眼地將江懷薇拒絕在門外,話雖恭謙,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言語間一派不辜負皇上對她委以重任之責。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多麼得聖上重視。

鳳兮宮寂靜了這麼長一段時間,難得來一個客人,怎能輕易就讓她走呢?也許這還是江懷薇難得鼓起的勇氣。

因為沒有外客,她不想讓繁重的頭飾壓住了頭髮,勞累自己。因此,頭上釵環未戴,又因在孕中,臉上也未施脂粉,一張臉素素靜靜的,倒真像是被帝王遷怒、冷落的皇后。不過這些日子在宮中將養著,倒是比從前豐腴了一點兒,更顯現出了嬌嫩。

她對長孫舞使了一個眼神。長孫舞便將手上拾起的正紅色團金線披帛給她披上,剎那讓她的容色增分了不少,如同一幅黑白的工筆畫,陡然間被染上了一抹艷色一樣。

聆音到達鳳兮宮宮門之時,正看到江婕妤被齊樂姑姑堵得咬著下唇,腰背挺得筆直,不肯退步。聆音出聲道:「來者即是客,近日鳳兮宮門庭冷落,本宮在宮中也閑得慌。江婕妤素來與本宮交好,不礙本宮休息的。」

「皇后娘娘,皇上吩咐過……」齊樂姑姑聲音老成,明明也不過三十餘歲,卻偏偏學著那五六十歲的嬤嬤一樣的口氣。

「行了行了。」聆音不耐煩地打斷,「齊樂姑姑,若本宮沒有記錯,皇上下達的旨意是,本宮身體不適,需在鳳兮宮靜養,妃嬪也不必來此探視,擾我清靜。如今本宮一沒有出鳳兮宮,二也不覺得江婕妤來是擾了本宮清靜,反而是來同本宮解悶的。若是齊樂姑姑攔了江婕妤,本宮一時心情煩悶,鬱結於心,傷了龍嗣,姑姑可擔當得起?」

聆音倒是感謝蕭洛雋當初並沒有將話說得那麼死,顧全了她的顏面,這也讓她有了借口同外界交流。如今淮姨不在,鳳兮宮的守備又森嚴,她有種寸步難行之感。

而晨起,她便得了一個消息,說是鳳兮宮原來的掌事鄭玫畏罪沉塘了。也不知道是她背後的人的手筆,還是淮姨所為。如今宮裡倒是有人傳言她待人過於苛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想要讓自己的陪嫁宮女上位,乃至逼死了曾經的一宮掌事。不過棋差一著,最後鳳兮宮的掌事位置,還是讓皇上派來的人坐了。

那流言說得有板有眼,簡直抹黑她的名聲。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兒按捺不住了。

「皇上的意思是……」

身為蕭洛雋身邊派來的女官,又聽多了後宮裡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齊樂姑姑自然知道皇帝的旨意究竟是什麼意思,那不過是為了全皇后的臉面所說的冠冕堂皇的話罷了,只不過……

齊樂姑姑看著尚且稚齡便已初綻鋒芒的皇后,正含笑地看著她,目光溫和地等著她將那話給說完。

那話到底不能公之於眾,她也不能替帝後撕破臉皮。

有時候,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一種本事。齊樂姑姑還想再勸勸,便又聽到聆音阻了齊樂的話頭,道:「好了,本宮也知道你盡職盡責,只不過再過半旬乃是太后的生辰。皇上素來孝順太后,如今合宮已經準備起來了。宮務雖然非本宮在操持,但這太后生辰的賀禮,本宮還是要精心準備一番的,正巧同江妹妹商議商議。」

話音剛落,聆音便向前走了幾步。江懷薇見機攙扶了聆音,跨前一步,入了鳳兮宮之門。

齊樂也不敢強行把她們分開,畢竟現在聆音身子骨兒金貴得很。她也只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跟在她們背後,聽著她們相談甚歡地跨入了鳳兮宮前殿的宮門。再聽著聆音吩咐她:「聽說齊樂姑姑做得一手好甜點,曾得太后娘娘盛讚。如今本宮倒想嘗一嘗那甜點的味道,也正好用來招待下江婕妤,便勞煩齊樂姑姑了。玉蟬,你也跟著齊樂姑姑去打打下手吧。」

玉蟬乃是齊樂身邊最得力的宮女,當初齊樂來她宮中的時候也一併撥了過來。

一時間這裡離了兩個人,齊樂臉上顯現出不豫,道:「奴婢不在娘娘的身邊,總是擔心別人照顧不好娘娘。」

「齊樂姑姑,難道你還怕江婕妤對本宮做什麼事?更何況,長孫舞也在本宮之側。從前鳳兮宮都能運轉得好好的,莫非宮中來了姑姑你,反而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還是你覺得,本宮應該是你時刻監視的對象,一言一行都要經過齊樂姑姑的允許?」

「奴婢不敢。」齊樂說著不敢,然而心裡卻已經這樣默認了。

「那便是說,齊樂姑姑的架子大,本宮使喚不得了?別忘了,只要本宮還是皇后一日,這鳳兮宮之主,便一直是本宮的。莫非哪一日,姑姑想取本宮而代之?」

聆音突然發難,那冰寒的目光瞬間鎖住了齊樂姑姑,絲毫不掩其鋒芒。

聆音雖稚齡,然而那話語間的磅礴氣勢,卻讓齊樂姑姑心裡一顫,而這……明顯是在說她僭越了。齊樂姑姑畢竟也是宮裡的老人,能混到這個地位,運氣是一方面,但也絕非蠢笨之人,否則也不會活到現在了。感受到威脅,她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叫道:「奴婢不敢。」

而這回的不敢,是真真正正打心眼裡不敢,她感到了一絲恐懼。

「不管你從前在太后或皇上面前有多麼得寵,也不管你在那邊多麼得勢。你得記住,這裡是鳳兮宮,你只是鳳兮宮的掌事姑姑。你同鳳兮宮休戚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宮尚且有家族可以依靠,而你……」不過是依附於宮中主子的奴才罷了。

聆音輕笑了一聲,不再繼續說下去了。言下之意,想必齊樂是聽得懂的。

齊樂的頭伏得低低的,一張臉已經白得失了血色。

「去吧。」聆音道。

齊樂如蒙大赦,雖腰背依舊挺得筆直,然而步伐匆忙,到底失了莊重。畢竟這些日子,她在鳳兮宮中,就沒有被人這麼掃過面子,而今天,被掃了個徹徹底底。

等到齊樂同玉蟬兩人的背影消失之後,聆音嘴角的譏誚依然保留著。她的目光收回,移到江懷薇的身上。從始至終,她同齊樂姑姑對峙的時候,江懷薇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那些礙眼的人都離去了,聆音收斂了適才的鋒芒,整個人又恢複了憊懶。她坐在貴妃榻上,讓長孫舞給江懷薇奉上了茶,慵懶地說道:「江婕妤能來此,本宮大感意外。」

「臣妾為何不能來此?」江懷薇眨了眨眼,笑道,「娘娘同齊樂姑姑一番對話,讓懷薇大開眼界。」

「本宮如今的境況想必江婕妤也是明白的。如今宮裡都傳言本宮觸怒了皇上,才被皇上禁足,只不過明面上是休養罷了。本宮見棄於君王,從前厭惡本宮的,自不想理本宮;而明哲保身的,自然避本宮如蛇蠍,生怕被皇上遷怒。本宮在這鳳兮宮禁足數日,沒有人敢來此探望。江婕妤是第一個來的,你就不怕嗎?不怕皇上從此厭棄你?」

聆音淡淡道,聲音中帶著懶散,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然而那淡淡掃過來的目光卻犀利。

江懷薇淡笑道:「臣妾為什麼要怕?娘娘現在是鳳凰在笯,臣妾難得尋到了這麼一個可以表忠心的機會,為什麼要眼睜睜地讓它錯過?更何況,皇上並非是非不分,會因為臣妾來探望娘娘,而遷怒於臣妾之人。」

聆音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她給她們創造了一個沒有外人的環境,而現在,恰是江懷薇表忠心的時候。

江懷薇的聲音軟糯,卻帶著一種堅定,娓娓說道:「臣妾出身江南,父親只是俗常的小吏。而宮中妃嬪大多數都出身顯赫,臣妾又沒傾國傾城之貌,古箏弄弦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的玩樂,就算娘娘都比臣妾技高一籌。臣妾在這後宮中想要立足,自然不得不找人依附。臣妾素來與娘娘交好,若是投了他人,難免有涼薄、牆頭草的名聲。邵貴妃自然有許多人熱臉往上貼著,並不缺臣妾一個。」

江懷薇見聆音一直笑著已是將她的話聽了進去,而且似乎不反感。她便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繼續道:「世人短視,我江懷薇卻不敢。宮中的人盛傳娘娘失寵了,但臣妾從來不覺得娘娘失勢。娘娘此刻不過是鳳困幽谷,遇勢則會凌空。他們似乎都忘了娘娘身懷龍嗣,且始終是皇上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載入宗冊的正宮皇后。而臣妾始終覺得,娘娘在皇上的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適才娘娘力壓齊樂姑姑,臣妾就更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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