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下陰招

不日里,與王美人同院的宋才人傳出有了兩月的身孕。蕭洛雋聽到的時候,面上並沒有喜意,但還是晉封了她的位分,如今該改口叫宋美人了。

聆音也明白蕭洛雋不喜在何處,為了大局考慮,蕭洛雋更希望長子是由中宮所出。

那天去看了宋美人之後,淮姨在一旁說道:「第一個,怕是不易。」

聆音只是笑笑:「不易便不易吧,倒也不知道誰有膽量。」

淮姨狐疑地打量著聆音,攥過她的手一摸,冥思片刻,才詫異道:「我說你,雖說數月來皇上算是雨露均沾,但鳳兮宮也沒少去,怎麼就沒有動靜呢?」

聆音臊得沒話可說,急忙抽回手,道:「要你管。」又說,「對了,如今看護宋美人的太醫是誰?可是穩妥的人?」

「對於宋美人來說,應當是穩妥的。似乎那衛太醫,還與宋美人有幾分淵源。皇嗣這事,自然誰都怕,能不找信得過的人?」

落日餘光細碎,浮動在幽幽鳳兮宮中。天氣還是冷,聆音一身流紋長裳稍稍掖了掖,左手提著的筆終於放下。淮姨道:「你胡攪弄著什麼?」她一把搶過那宣紙,卻見那紙上的字雖秀骨獨存,歪七扭八,寫的竟是各個妃嬪優劣態勢。

淮姨掃了幾眼,一邊念著一邊評價,道:「段昭儀宮中舊人,人脈寬廣。優勢是討太后歡心,又有皇帝寵愛,是否要結交,尚待考證。說來段昭儀有可能是皇帝的心頭肉,不過迂迴走太后路線也不錯,被太后封賞晉封的話,風頭也沒那麼盛。邵貴妃,優劣均因出身過高,倨傲不易得人心,有時候傲骨是雙刃劍,皇帝或許會喜歡這樣性格的,不過暗地裡估計也挺遭恨的。邵貴妃看上去倒是心機藏得不深,現今是最大的敵人,以後就未必是了,我也贊同不與她為敵。」

聆音讓她評點後,便說:「這些都拿去燒了吧,我只是練字。你一個花匠,對後宮局勢倒有獨到見解。」

「我是花匠嗎?」淮姨眨眨眼,「我如今倒也是頂著鳳兮宮名頭,四處混跡。」

淮姨走後,聆音又新取了一張紙,閑極無聊地在紙上隨性而畫。偶爾用左手寫字,雖然歪歪扭扭,卻別具一種詩畫的氣息。她靈機一動,在紙上寫下:「昨日小睡,晝起雨密,乃賞浮雲,幻化萬端,倏然遠逝,晴空萬里。曾憶當年,少時輕狂,幽游江南,皆若一夢。」

放下筆,不料沒壓緊紙,紙順風飄起,落到窗外。聆音懶得撿,心想左手字也無人認得,待宮人們掃了便是。她懶懶地往後仰,靠在美人榻上,閉目而思。卻聽得有極細微的腳步聲踏來,她卻懶得睜眼,懶得起身,暗想近來幾個月的養尊處優,倒是衍生了慵懶之心,不似在淺沫山時,都是自己動手,何勞宮人。

聆音睜眼,卻突然嚇了一跳。見到蕭洛雋倒是沒什麼,不料卻發現那張隨性塗鴉的紙穩穩噹噹地落在蕭洛雋的手上。

「曾憶當年,少時輕狂?」蕭洛雋不由失笑,說,「皇后才幾歲啊,便已經感慨少時歲月了?」

聆音從美人榻上起身,請了一個安。蕭洛雋道:「無須多禮了。」

聆音道:「皇上怎的不去韶華宮看看宋美人,到臣妾這兒來了?」

「韶華宮已去過了。順路來看看皇后。」

「那,瑤光宮可曾去過了?」

「皇后這麼急著趕朕走?」蕭洛雋的笑意促狹,「倒是急於成為一代賢后了。」未待聆音說些什麼,蕭洛雋道,「朕在北德殿有一小宴,皇后陪朕去吧。」

既是設宴,聆音預備去換身衣服,卻被蕭洛雋止住,道:「這般已經很好了。」

聆音此時穿著米黃色流紋長裳,極素淡的疏疏幾株廣玉蘭花,頭髮只用淡藍色琺琅銀步搖分插兩邊。北德殿是帝王私宴大臣的地方,這般相邀,聆音心底隱隱有幾分猜想。又記起她臨走前崇安侯說過「若沒有帝王絕對的寵愛,不要去涉及朝政」,便有些抗拒。

蕭洛雋見聆音遲疑,微皺了眉:「怎麼了,剛剛不還要做一代賢后嗎,現在便不陪朕去了?」

聆音猜不透蕭洛雋此意到底為何,是有意試探,還是真心讓她干政?原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最終君命難違。蕭洛雋說:「從皇后寫的那些詩看,可見皇后此時悠閑無事。」

北德殿離宮門較近,位於御書房附近,此時已有大臣在那兒等候。見帝後前來,皆來行禮。不少人見到聆音有些詫異,聆音亦不可避免地見到了葉丞相。時過境遷,聆音的心情已經平靜,儼然如同一個幹練的皇后,情緒並未外露,端莊得體。

此次在北德殿的大臣除了丞相葉風之外,還有內閣學士張書修、兵部尚書辛子路等人。因是大諾歷來有皇后陪同協理政事的慣例,故而大臣們也沒有異議,便開始單刀直入地言談朝政之事。如今日子太平,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還是咋的,大臣們所言談的都是些小事。直到最後,張書修道:「漠北可汗新崩,其長子努其哈承襲可汗之位。努其哈素有野心,不可不防。」

蕭洛雋「嗯」了一聲,道:「努其哈野心大於其父,手段又殘忍狠毒,從政專斷,不得左右賢王之心。不出幾年,與左右賢王的矛盾就會激發,到時漠北必有內亂。朕已叫景王前去漠北,必要時候,可伺機而動!」又道,「傳朕旨意,漠北若有異動,叫景王放開手,好好歷練。此話須在泰王面前傳達,讓他好好幫著景王。」

聆音此刻便明白過來,蕭洛雋允了景王守邊疆,不僅僅是為了分泰王的權力,更是要讓景王在必要時刻,行非常之舉。聆音想起那個輕佻少年,不知在漠北的風刀霜劍中,他會長成一棵弱不禁風的花,還是堅忍不拔的樹?

群臣散去後,蕭洛雋又留下幾個大臣商議。聆音見時辰已晚,就準備獨自回宮,正好瞧見葉丞相。只見他眉目有猶豫忐忑之色,許久,才出口道:「皇后,您姑姑如今還好嗎?」

聆音幾乎失聲大笑,但她還是極力忍住,神容間有哀戚,道:「承蒙丞相垂問,姑姑已在三年前辭世了。」

葉丞相身體一顫,面有僵色,長「哦」了一聲,便說:「應當是……安然而去的吧?」

「姑姑去時很平和。」聆音點到即止。母親的葬禮雖然簡陋,甚至未通知崇安侯府,只是在淺沫山覓得一處佳地,便將她安葬。雖然是秘而不宣,然若是有心去打聽,怎會不知?聆音不由心底透涼。葉丞相告退後,蕭洛雋也走了出來。他從內侍的手中取過披風,披在聆音的身上,道:「夜晚風寒,皇后應當保重。」

聆音覺得蕭洛雋有點兒故意讓她和葉丞相單獨見面之意。

日子約莫過了一個月,果然如淮姨所料,宋美人在某日午後腹痛不已,流血不止。待到太醫來時,已回天乏術。

那天聆音來到韶華殿,聽得有婦人哭哭啼啼,肆意謾罵,不由蹙眉,詢問道:「誰在喧嘩?」

鄭玫面有猶豫:「是宋美人。」

聆音進了韶華殿,只見宋美人如痴狂婦人,頭髮皆散,啼哭不止:「你們還我的孩兒……都是你們,你們害我就好,何苦還要害我的孩兒……定是你,王芷縈。不,肯定是邵貴妃……你們見不得我有孩兒……」

後面謾罵詆毀的聲音越來越盛,鄭玫道:「宋美人說是吃了王美人送來的東西,裡面含有髒東西。」

「太醫驗過了嗎?」

「說是藏了至陰之物,確實是王美人送來的,然而王美人死不承認。但她旁邊的宮女也說是王美人指使的。」鄭玫恭謙地說道。

聆音的眼裡有厲芒陡起,心中冷笑道:如今這麼快便行此愚蠢之舉了嗎?

聆音冷冷地看著宋美人,宋美人被那眼色一駭,竟止住了哭。只見聆音緩緩地開口,道:「本宮會為你做主,宋美人你不要再這般取鬧,休說你無證據證明是邵貴妃指使的,光肆意辱罵誹謗位分高的嬪妃,便為不敬。身為宮妃,德行有失。本宮念你剛遇失子之痛,暫不追究,以後莫要再讓本宮聽到這般言語。本宮亦提醒你,事情要依分寸而行。」

出了韶華殿,回到鳳兮宮,已有人將王美人押來。在途中,聆音陡然想起,每逢侍寢之後,除了鳳兮宮和瑤光宮外,其餘各宮都會賜葯,那宋美人又怎會有孕在身?聆音暗暗存疑,宋美人不是善類,陽奉陰違倒是真。

王美人冷冷地咬唇。

聆音道:「你有何話說嗎?」

王美人說:「只怪我識人不清,家賊作亂,我如今無話可說。」

「不辯一下嗎?」聆音眼裡光芒微收,淺笑道,「很好。」又命人將王美人的宮女彩巧押上。王美人怒瞪了那宮女一眼,礙於皇后在場,並沒有說話。

彩巧身子微微一顫,撲了過來,說:「娘娘,都是王美人指使奴婢做的,請娘娘開恩吶……」

聆音不動聲色地閃身避開彩巧要抓住裙擺的手,冷聲道:「是嗎?」

王美人終於看不下去了,說:「我何曾指派過你,你休得血口噴人。」又厲聲道,「賤人,到底是誰指派你來的?我和宋美人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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