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時貪歡

翌日,那些妃嬪們還是照常來鳳兮宮拜謁。邵貴妃出乎眾人意料地也來了,但只是現了下身後便速速離去。

第三天,王美人稱病未來。邵貴妃未至。

第四天,聆音言道,秋高氣爽,宮內煩悶,恰秋日宮苑也別有一番風景,遂領著一干妃子出鳳兮宮走走。即便秋風蕭瑟,然草木芳華仍在,亦猶如錦簇花團般的妃嬪。

但見一朵別樣的花含斂其中,不顯眼。然聆音眼尖,暗自留了心。待到宮人們散去,她喚來掌事鄭玫,道:「此花圃侍弄得倒不錯。」

鄭玫笑道:「娘娘,負責這花圃的老宮女可有別樣的手藝。不知怎得,這塊花圃之前無論怎樣精心呵護,花兒都萎萎蔫蔫的,無甚神氣。只是自這宮女來了之後,這些花兒,倒突然像被注入了一股靈氣一般,一下子精神抖擻起來了。」

聆音斜眼看她,嘴角微含笑,道:「你倒了解得不少。」

鄭玫的臉上笑容有些掛不住,聞言訕訕:「只是恰巧聽人說起。」

聆音倒是沒追究什麼,只是懶懶道:「既有如此神通,以後便叫她去鳳兮宮侍弄些花草。曦殿前的草木金貴,便去那兒吧。」

「是。」

曦殿本是聆音的寢殿,殿前早年移種了幾株北地來的寒竹,和一些稀罕的花卉。

傍晚膳後,聆音屏退諸人,立在雕窗前,望著窗外於草木前忙碌的影子,一聲輕笑溢出。

對方耳尖,手上的動作稍有停頓,卻繼續拿著花剪,修著草木的葉子。聆音索性便出了殿門,走到了那背影佝僂、滿頭風塵銀髮老宮女的身旁。

老宮女似是嚇了一跳,兩隻手都不知道擺哪兒好,後來如夢初醒一般,將手上的泥擦了下,迫切行禮道:「皇后吉祥。」

聆音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會看到淮姨人老珠黃、做小伏低的樣子。」

微微的嘲弄,卻不帶任何的惡意。

老宮女倒似皇后所說的是在叫她平身一般,十分自然地起身,將表情擺得十分恭謹,似是榮寵過剩,不勝惶恐。

「淮姨倒仍然易容有術,此番也跟本人截然不同。若無鳳蝶草,怕於宮中見你,也不認得。嗯,這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真是渾然天成。」聆音揶揄道,「淮姨,鄭玫收了你多少銀子?我宮內掌事的人心,如此之快便被你收買。」

「不多不多,只是些瑣碎的小玩意兒罷了。」

聆音緩慢移步,似是賞了草木一番,笑嘆道:「淮姨,我這兒的寒竹可是很名貴的。現在我倒很憂心,會被你折騰成什麼樣子。」

「不會太慘不忍睹就是。」明明帶著笑意的話,可是那表情,那動作,明顯是下級回答上級問題時的嚴謹樣子,「況且,這些寒竹,淺沫山亦曾有種。」

聆音微笑。

淮姨入宮,混入了花房,名字依然是淮姨。她故意在花叢中種了一棵鳳蝶草。鳳蝶草在此地難得,宮廷中更不會無故摻雜此花。

母親當年喜歡鳳蝶草,在屋子的前面種滿了鳳蝶草,那時聆音和淮姨一起養了一隻貓。那隻貓頑皮,將鳳蝶草踐踏殆盡,母親氣得不得了,便對聆音說:「照管不利,以後便給我多練一個時辰的琴。還有你,淮,下次別想喝我沏的茶。」

母親盛怒之下,聆音和淮姨好說歹說也不能讓她妥協。那時淮姨便辛苦了半月,和聆音二人重新把屋前破敗的鳳蝶草給剷除了,又侍弄了些新的,才減輕了母親的怒火。故而,淮姨侍弄花草之藝,也是在那時飛躍,尤其是鳳蝶草。

「你別高興得太早,這些不過是易容有術,哪是我不老之貌可比的。為了不顯得刻意,我想方設法讓鳳蝶草在此季開放。你能認出我,也不負我所望。罷了,往後我便留在鳳兮宮助你吧。若留我一人在宮外,也是放心不下。」

淮姨看著眼前的聆音,眼中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她身上穿著的鳳服並不使她顯得沉重如腐木,反而那鳳凰也真的隨之展翅高飛了一般。淮姨嘆了一口氣,道:「希望你做的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聆音過了好久才捨得讓淮姨退下。宮人們一來,她又恢複了平時的淡雅雍容,不見剛才撒嬌的小女兒模樣。她交代宮人說:「淮姨年老,你們要好好體恤一下。」

在這冰冷、四面環敵、無處可依的地方,遇上淮姨,打內心感到親切。

一條布滿荊棘的路,若是一個人躑躅前行,再有勇氣的人,都會生出膽戰。然而若是有人並肩而行,便能憑空生出勇氣。

只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不是嗎?

她的入宮,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的,更不會作繭自縛。

元月十五,皇后設宴於鳳兮宮的後院。其中茂林修竹,群芳皆艷。隱隱有樂音縈繞於其中。聆音風姿端嚴,沉聲道:「各位不必拘束。隨意便好。」

聆音的餘光掃過,邵貴妃一個人獨坐在幽亭中,旁邊立著的是王美人——韶華宮的美人王芷縈。

雖然聆音的性情看起來隨和,但當日厲斥邵貴妃餘威猶在,生怕一時出盡風頭失了分寸,更何況,木秀於林,必遭風毀之。一時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還是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出頭鳥。

聆音含笑道:「眾姐妹是不給我這個面子,都藏著一手驚世絕技不讓我看呢,還是因為知道我並不擅長這些,有意給我留幾分面子?」

「皇后娘娘。」辛敏兒站出。

「以後在這兒,便不要有這些稱謂了,平白生疏了。大家不妨以別名稱之。」聆音想想,「眾位可喚我鳳兮虞吧。」

鳳兮鳳兮。既合宮意,又合後意。

饒是如此,辛敏兒還是不敢如此直呼。正想著要如何說辭的時候,但聞遠處一聲嗤笑,卻見邵貴妃冷眼看來,不知道何時她的侍女已拿了一古箏置於庭中石台上,蔥蔥玉指懸於箏上。未幾,大紅的鳳汁花染就的丹寇落於箏上,撥弦三兩聲,如游龍般凌躍於箏弦間,弦動有如裂帛的聲音,聲透空氣而來,氣勢凌然。引得眾宮妃望來,正要讚歎。音聲突然停下,原是邵貴妃收手命剪紛將箏收了,逶迤而去,倨傲如孔雀。

邵貴妃這一挑釁,半冷場的氣氛倒被攪和了一點兒。聆音揮揮手,頓時有一群宮女領著人進來。大家眼前一亮,當年琴藝名揚天下的太妃庄氏攜著文墨皆精的師傅們走來捧場。

庄太妃一身淡色的白衫,脂粉不施,青發如絲用一素釵綰起。先帝早去,庄太妃才二十來歲便守寡,至今韶華空蹉跎,青絲中已見了斑白。聆音心底一片欷歔。

「皇后有禮。」

「太妃娘娘免禮。」

先帝所留於宮中的妃嬪們,唯一如此年紀為太妃者,就是庄太妃了。妃嬪們聽此,對她的身份也就瞭然。庄太妃人淡如菊,以琴為心。雖於後宮中數十載,倒也不捲入後宮的糾葛,後來先帝駕崩,她從區區一嬪,被晉為太妃。正因為不趨炎附勢,甚至有些淡出凡塵,能將庄太妃請來,就更是不易。

有宮中地位僅次於太后的庄太妃坐鎮,場面便一下子恢宏而正式起來。不久,便有了妃嬪出頭,要試試琴藝。畢竟倘若能得名師指導,對她們亦有裨益。

玉芙宮的江懷薇,是個靦腆的小姑娘,年十四。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向前,乞琴,看了一眼聆音。聆音微笑示意。江懷薇撥了兩下音,柔柔的曲音便從中流淌而出。

邵貴妃前番的古箏彈得雖然隨意,然而技藝高超也給人留下了一道坎。剛才邵貴妃的是激烈而隨意,帶著剛傲之氣。而江懷薇卻是細水長流,靦腆忐忑,風格截然不同。江懷薇的琴技雖然不夠純熟,聞者卻可以感覺有如流水細細淌過。樹幽禽渺,綠意蔥蔥,是為柔。

聆音常能做到一心二用,一面可以聽出江懷薇曲中的精妙及疏忽不當之處;另一面卻能注意到江懷薇彈琴間,一抹明黃色隱在分花拂柳間。

等到琴聲方畢,突有一聲從花柳邊上傳來,其人道:「婕妤琴音妙也。」

江懷薇一驚,急急起座,和眾人一起拜見了蕭洛雋。

蕭洛雋聲音清淡,道:「眾妃免禮。」

聆音起身的時候,看到蕭洛雋的眼神淡淡地停在段晨岫身上一瞬間。而段氏的目光與其相撞時,平靜中多了分綿意,便已經心知肚明了。

蕭洛雋走到皇后的旁邊,對妃嬪們讚賞了兩句。頓時那些妃嬪活躍度飆升,尤其是還沒有侍寢的妃嬪,更是蠢蠢欲動。

蕭洛雋自然是看見太妃了,寒暄兩句後,看著聆音的目光中多了分讚歎與一絲複雜。

蕭洛雋來了一會兒又走了,但這已經足夠了。聆音曉得,蕭洛雋並不是一個流連後宮女色之人。這幾年大諾繁榮昌盛,蕭洛雋卻沒有因此而耽於享樂。此番前來,隱隱約約也表示了對這件事情的支持,故而後宮妃嬪們的異議少了,更加欣然接受。

王美人剛剛並沒有同邵貴妃一起走,畢竟她沒有邵貴妃那樣的身家背景,也沒有公然與皇后決裂的膽子。爾後,妃嬪們有的獻了詞,有的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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