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瞅著那隻可愛的泰迪熊,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稚氣地瞪著她,忽然心底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可是找遍整個盒子都沒有發現任何送禮人的蛛絲馬跡,就在她疑惑不已的時候忽然電話鈴響了,接起來一聽把她嚇了一跳,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什麼,方言晏被砍傷了,送到醫院了?我馬上就過去。」
顧不上想太多關於泰迪熊的事,宋佳南一路匆匆地趕到了醫院,在外科住院部的大樓里找到方言晏的病房,她舉起手剛想敲敲門,卻聽見一個很溫柔也很熟悉的女聲傳來,口氣緊張:「方言晏,現在你出了這個事,別說你爸媽,我肯定也不會同意你繼續跑報社的社會版。」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繼續聽,方言晏的聲音有些虛弱帶有一絲撒嬌的味道:「唉,姐,不要那麼緊張兮兮好吧,我又沒怎麼樣,看你們大驚小怪的,都說了不要因為出了一點小事就剝奪我工作的權利吧。」
「電視台國際部,製作部,社教文藝部,放這麼清閑的工作你不去干,當初我給你聯繫的是省台,多好的單位,你說你怎麼那麼傻的,非要去做什麼新聞記者。我告訴你,這次可由不得你了,要不給我轉版,要不回電視台,社會這版不能再跑了!」
「姐!你起碼尊重我的意願吧,我就是喜歡做記者,社會版的記者!」
「尊重你的意願?是啊,我們尊重你的意願,到最後你躺在醫院裡,這就是我們尊重的結果。反正不准你繼續做下去了,今天我就跟你們報社老總說。」
方言晏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姐,別,暫時別,讓我再想想,我喜歡那個工作環境,大家待我都很好,要不我考慮一下其他版?」
那邊沒了聲響,半晌才淡淡地回答:「行,我先走了,馬上還要開會,你好好休息,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就打電話給李姨。」
話語未落,房門就被打開了,宋佳南和那個女子均愣了一下,電光火石間宋佳南抬頭仔細打量了那個女子。氣質極佳,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幹練的短髮,長長的流蘇耳墜風情萬種,乍看一下覺得眼熟得緊,可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女子也看到她,沖著她微微一笑,然後便徑自走遠了。
倒是方言晏探出一個腦袋,蒼白的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佳南姐,你來了啊!比我預期的遲了兩個小時,沙發給別人搶了,你只好坐地板吧。」
他笑得那麼無所謂,倒是宋佳南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禁臉色一變。在她的印象中,方言晏好像一直是陽光活潑的大孩子,笑起來神采飛揚,可是現在他靠在床上,微微側著身子的,右臂一直到肩膀纏著白色的紗布,臉色蒼白沒有絲毫血色。
頓時,她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倒是方言晏一臉輕鬆:「嘿,佳南姐,我現在像不像木乃伊?」
「呸,小孩子亂說什麼晦氣的話,你又不是法老王。」宋佳南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俯下身看了看傷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方言晏,到底怎麼回事?」
「昨晚我值班,凌晨三點的時候,省台那邊給我電話,說公安局要對舉報的一些非法豬肉個體戶進行突擊檢查,當時我和省台的監製還有另外兩個小記者跟去了。你曉得那些殺豬的,整天殺生,滿手血污很剽悍的,那個老闆暴力抵抗,爭論中不曉得從哪裡摸出來一把殺豬刀,乖乖,真的是殺豬刀啊!」方言晏嘖嘖嘴,「沒留意兩個警察就被傷到了,我們那時候在人群後面,本來應該是沒事的,可是省台那個小姑娘沒留神就被擠到前面去了,那個渾蛋眼都紅了,也不管是什麼就砍,我一看不好,剛一伸手想把她拉到後面,一道亮光就劈過來了,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肩膀一陣劇烈的疼痛,一看鮮血直流,過一會兒傷口開始麻木,接著全身無力,頭暈眼花的有一瞬間我幾乎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後來就沒什麼印象了,就被送醫院來了,現在就是疼,很疼。」
宋佳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做記者跑現場很危險,可是,方言晏我真的不明白,這種新聞你完全可以事後打電話去公安局問,或者到省台那邊直接拿材料,你需要冒這個險嗎?你難道不知道那種地方根本沒有絕對安全的,告訴你,我跑了社會版這麼長時間,第一天就明白,即使一場小小的糾紛,在場記者都可能發生意外甚至危及性命,別說這種重大事件了!」
很長時間的沉默,方言晏輕輕嘆了一口氣,用堅定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宋佳南:「佳南姐,當初,你為什麼要選記者這個職業?」
她忽然詞窮了。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輕輕淺淺的呼吸聲,病房的窗戶沒有關緊,午間忽然刮來的柔柔的風吹得窗欞發出噹噹的撞擊聲響。宋佳南無意地向外看去,窗外梧桐樹的葉子,在金色的陽光中輕輕地擺動,偶爾有一兩片,在空中捲起溫柔的曲線,緩緩下落。
方言晏輕輕地閉上眼睛,似乎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她張開嘴,剛想說些什麼轉移這個尷尬的話題,卻聽見走廊上有模糊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重,像是古寺的鐘聲,沉穩有力,記憶在這一刻忽然鮮活起來,腦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一個影子,剛才那個女子的臉與記憶中的那臉重疊起來。
那麼相似的臉型,還有那雙狹長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的靈魂看穿,兀自的清冷。
是蘇瑾,蘇立的姐姐。
那麼方言晏就是他們的……
她猛然地看向方言晏,他卻沒覺察,臉側到一邊好像在專註地聆聽某處的聲響,就在那一刻,門輕輕地被推開了,只聽方言晏笑道:「哥,你也太慢了吧,如果是給我送終,不知道你的動作會不會稍微迅速一點。」
她呼吸驟然一停,胸口未冷先寒。
「別說喪氣話,我昨天還在重慶開會,早上接到蘇瑾電話,馬上就……」低啞清凜的聲音硬生生地停下來,流水似的音符瞬間頹然落在地上,好半天,艱澀的聲音傳來,「宋佳南?」
聽到他喊她的名字,腦海中大片的空白鋪天蓋地地襲來,她就這麼站在那裡,什麼也做不了,也說不了。
屋子裡突然變得極為安靜,空調的扇頁緩緩擺動,到達最高處的時候,便發出輕微的喀的一聲,像是有點卡住,而後便又照常運轉。
恰是這一聲,喚醒了她的理智。
「嗯,是我。」宋佳南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笑道,好像有了幾個月前的第一次的對話,面對他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沒想到,好巧啊。」
眼前這個在她記憶中生活了十年的男人,依然是那張淡漠冷清的臉龐,瘦削的肩膀,歲月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刻痕,反而平添了幾分穩重和成熟。而他正在毫無顧忌地看著她,眼神中半分凌厲半分試探,好像是大人在審視犯了錯誤卻企圖用謊言掩蓋的小孩子,那一瞬間,宋佳南竟然害怕得想哭。
好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她清楚地聽到蘇立說道:
「我知道了,原來都是你。」
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口氣,很涼。
她想脫口而出很多話語,兩片嘴唇卻乾澀地緊貼在一起,午後的陽光照在整個病房裡,她只覺得視線里都是白晃晃的亮色,連同蘇立的臉都越發地不真實起來。
方言晏眨了眨眼,很是意外:「咦,都是熟人?」
忽然宋佳南的手機響起來,歡快的樂曲把凝滯的氣氛打散了,她大大地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說:「不好意思,接一個電話。」
快步離開,和蘇立擦肩而過的瞬間,一眼都不敢多看。
等她走後,方言晏奇怪地嘖嘖嘴:「哥,你怎麼認識佳南姐的?」
可是等了好久沒有回覆,方言晏艱難地側過身子去看蘇立,病房的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吹開了,微風捲起他前額的頭髮,額發下那雙狹長冷清的眼眸在望向窗外某個地方,眉頭微微皺起來,冷漠而且疏離。
這是只有在他有心事的時候才會露出的神情。
「嗯,同學,同校不同班。」蘇立側過身子,可是眼睛還是聚焦在某個未知的點上。
等了好一會兒,走廊里傳來嘈雜的說話聲,然後宋佳南推門進來,對方言晏比畫了一下,然後轉頭笑著對緊隨其後的人說:「老總,主任,就是這裡了。」
來的是報業集團的老總和社會版的主編,還有其他兩三個同事,方言晏沒大沒小地開玩笑道:「李叔叔,主編,看您這架勢,不是要親口跟我說要把我炒了吧?」
老總哈哈笑道:「哪能啊,我們是來看望新聞戰線上負傷的小同志的。」然後仔仔細細看了他的傷,「要不要老張給你拍張相片留念一下。」
「得!李叔叔,醫生那裡拍得更透徹,都骨頭裡面了。」方言晏忽然意識到其他人都看著蘇立,連忙介紹道,「我表哥,蘇立。」
宋佳南輕易地捕捉到每個人在看到蘇立那一瞬間眼底的驚嘆,心底暗暗偷笑,呦,都跟我一樣是大俗人,再抬頭多看了幾眼,卻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