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要跑哪裡採訪啊?」曾書憶懶洋洋地坐在宋佳南的對面,隨意地翻看手邊的通告。
「李春波,不是唱那個『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的嗎?哈哈,那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會唱,我都會。」
冷不防一個腦袋從格子間那裡探出來,方言晏笑得一臉的陶醉:「要不要我給你們唱兩句?」
在場的人都開始起鬨:「唱吧,唱吧。」
方言晏環顧四周,盯了曾書憶看了一會兒:「不要了,有陌生人在場多不好意思啊。那歌鄉村氣息太重了,唱出來人家以為我們這裡是農村公社。」
「給你家媳婦唱去,嫉妒死她。」宋佳南笑道,然後語調一轉,「方言晏,社會版那麼閑啊,三天兩頭見你往這裡跑,這次又什麼事啊?」
「梁靜茹通靈之夜的演唱會的門票啊。」
宋佳南驚訝地抬起頭:「不是前幾天給你了嗎?我去找你不在,就直接給了周宇。」
「是啊是啊,我又送回來了,現在沒用了。」方言晏攤攤手,把票完整地放在宋佳南的桌子上,或許是看到她探究的眼神,「哎呀,原來是我表哥要的,現在分手了,所以沒用了。」
「不是兩張嗎?」宋佳南剛要接過來,被曾書憶搶先問了一句,票也落到了曾書憶的手上,「怎麼才一張,小鬼,別告訴我你表哥拿了票給前任,然後很瀟洒地說,去看吧?」
方言晏狠狠地瞪了曾書憶一眼:「我家家事,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嘖嘖!踩到貓兒尾巴上了,跳那麼高幹什麼?」曾書憶咯咯地笑,「要是我是那個女的,直接當面把票撕了,漫天雪花地砸他臉上,看他那麼囂張,直接分手算了。」
方言晏表情越來越僵硬,宋佳南連忙伸腳踢了踢她:「小姐你積點口德吧,出來遊玩閑逛的時間夠多的了吧,等下你老大又要罵人了。」
話音還沒落,落地窗那邊就有一個人喊道:「曾書憶,你稿子才寫了一半。」
她噌地一下子跳起來:「來了,來了!」
「曾書憶這個人就是嘴巴壞了一點,憤世嫉俗了一點,尤其是對男人,不過她真的沒有惡意,排斥男人都成了她的本能了。」宋佳南一邊跟方言晏解釋一邊收拾東西。
「肯定被男人甩過的。」
宋佳南笑笑:「她就喜歡那些老男人,可是老男人心都在事業上,沒空給她端茶倒水長伴身側的,所以她聽到這些話題都比較敏感,你那倒霉的表哥刺中她的要害了。」
方言晏忽然身子向前探了探,湊在面前低聲地說:「佳南姐,我想問你們女人,到底是喜歡男人花更多時間陪你們,還是喜歡男人事業有成家財萬貫?」
「如果我是一個物質貧瘠、精神膚淺的女人,一定希望男人家財萬貫;如果我是一個精神高尚,毫無物慾的女人,寧可男人花時間在我身上。」她頓了頓,然後狡猾地沖方言晏笑笑,「可是以上兩種類型,我都不是。」
方言晏無奈地翻翻白眼,看著宋佳南把那些記者證,出入證放進包里,連忙改口:「佳南姐,你要去採訪,不會採訪小芳姑娘吧?」
「是啊,小芳大叔。」她低頭再次確認證件齊全,剛想站起來,腳著地那一瞬間,腳面上的疼痛鑽心地襲來,一時沒站穩幸好方言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怎麼了?是不是高跟鞋穿得把腳扭到了?」
宋佳南搖搖頭:「不是,沒事,可能剛才有些走神,我先走了,要在節目之前趕上採訪。」
「哦,路上小心點。」
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多鐘,天色已經暗下來,霓虹燈在這個城市緩緩地綻放,正值下班的高峰時期,人來人往,車流從北京路一直蜿蜒至解放路。
宋佳南看了又看手錶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直指七點,周圍的景物在一點一點地挪動,她有些著急地對計程車司機說:「師傅,麻煩您能不能快一點,我有急事。」
司機不緊不慢地回答:「剛才沒聽交通廣播嗎,說是承德路那邊堵起來了,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也走不通。對了,你是要去省台的,可不巧了,那邊下班時間最堵了。」
「這有沒有什麼不堵的近道啊?」
「沒有,除非走過去,從石坊的地下道過去,不過還是要走很長時間的。」
她從錢包里掏出車費,遞給司機:「大哥不好意思,我趕得急,就從這裡下車。」包拎在手裡,拉車門跳下車,哐當一聲,把司機嚇得連忙看看車門是否建在,司機無奈地搖搖頭,自言自語:「哪個報社的記者吧,這麼趕急,這年頭,記者真是辛苦。」
趕到省台時候正好是七點整,那些歌手倒是沒說什麼,可是眉眼之間流露出微微的不滿,宋佳南也沒心情去道歉,直奔主題,問了幾個問題,覺得回答實在是公式化得可以,也頓時失了興趣。李春波話倒是比較多,尤其是提到名為《小芳》的電視劇開拍,一個記者開玩笑地問:「是不是您在當知青的時候,曾經暗戀過有過一個叫小芳的女孩子?」
其他人會意地笑起來,宋佳南也饒有興緻地拿起筆準備記錄。「有是肯定有過,不然怎麼會有那麼深的體驗。暗戀——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有,畢竟青春是美好的,在任何時候,青春之火都可以點燃生命的喜悅。我們這些現在已年過半百的知青們也有過自己的小芳,經歷過不敢拉手的愛情。」
「美好的青春,不敢拉手的愛情。」宋佳南突然間笑了,蘇立的背影在她腦子一閃而過,在那個天台上,陰鬱蒼白的少年,是她一直不敢牽手的青春。
很怪異的感覺從心底涌了上來,她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看去,六十三層的省台,民航飛機在頭頂上閃著燈而過,她忽然想起他們十年前的不期而遇,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對話,還有那部存有他的電話卻丟失的手機,多少年的陰差陽錯。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連相忘於江湖都不算。
完成了採訪,心裡琢磨著怎麼應付交差這篇報道,電話就來了。
宋佳南一點都不意外,是席洛嶼打來的,只是小靈通握在手裡,屏幕不停地閃亮,她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在猶豫的時候,小靈通掛斷了。
她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想起那天他們無疾而終的談話,沒來由地一陣犯愁。
昨天她一定是抽風了,才會答應他「考慮考慮」的要求,其實她知道,也許考慮只是自己拖延的一個借口,心裡清楚,那個位置永遠都有個人在了。
是因為害怕還是其他的理由,宋佳南真的不明白,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習慣了一個人在寂寞繁華的邊緣安安靜靜地追逐另一個人的腳步。
可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宋佳南,你人生的最後一個願望已經實現了,你應該滿足了,何必要苦苦追尋原本從來不屬於你的東西,蘇立,本來就是你杜撰的夢想。
她輕輕地嘆一口氣,仔細地按下席洛嶼的號碼,很快就被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傳來,略微帶著笑意,口氣親昵:「忙完了?」
好像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會這麼問她,謹慎而又小心翼翼地安慰她的沮喪和挫折,她環顧省台四周,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臉上都是掛著職業的笑容,卻怎麼也融不進她的眼裡。
腳面上的疼痛慢慢地像小螞蟻啃噬一般侵蝕她,痛感一點點地擴大,她只好扶在牆面上,勉強地撐起自己的體重,聲音也不自覺地弱了一些:「嗯,我剛採訪完。」
「有沒有時間去吃飯,這裡有一家不錯的小食店,湯包做得很正宗的。」
原來席洛嶼還記得自己無意中提起喜歡的湯包,心底說不上什麼感覺,好像是對現實的一種妥協,原來自己真的不是想像的那樣堅強,她輕輕地問,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你方便嗎,能不能來省台接我一下?」
因為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十年時間,繁華盡落,不過是一個人度過。
也不習慣依靠,因為愛情,已經成為信仰,不是依靠。
「其實,真的沒有必要來醫院。」宋佳南習慣性地抿了抿嘴,低下頭去看手裡的病曆本,封面上的鋼筆字跡還未乾,有很漂亮的行書——「宋佳南」三個字,席洛嶼寫的。
原來這個律師還是有職業病的,隨時帶著鋼筆,以備不時之需。
她動了動自己的腳,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疼,急診室的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濕漉漉的寒意,讓她沒來由地感到一种放松:「就是被踩了一下而已,不會有什麼事的,我回去抹抹紅花油就可以了。」
旁邊站著的席洛嶼目光不著痕迹地略過她的腳,「萬一骨頭傷到了怎麼辦?」
宋佳南漫不經心地回答:「正好可以請假回家去休息。」走廊上有來來往往的人,急診室的盡頭一陣嘈雜,她忽然笑起來,笑容有些得意有些頑皮。席洛嶼微微愣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不禁好奇:「笑什麼?」
她搖搖頭,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