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未預期的相遇

此時正值萬家燈火的時候,橘色燈光的溫暖,白熾燈的皎潔,與變幻莫測電視的彩光,交相輝映在家家戶戶的窗戶上。

宋佳南坐在沙發上給嬸嬸打電話:「宋瑞在我家,唉,小孩子情緒不好是正常的,您想啊,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中午十二點才回家,兩點半不到又要跑去上課,晚自習上到十一點才回來,您算算得多少小時啊,別說孩子心情不好了,就是讓我們大人加一時半會兒的班,心裡都多少有些怨言,您也得體諒她。」

那邊嘆氣:「佳南啊,我這不是心急嘛,宋瑞本來就是一個小滑頭,肚子裡面歪點子一堆一堆的,哪有你那時候聽話懂事,現在都高二了,馬上高三還得了啊!」

她連忙解釋:「小孩子總是多少有些玩心,那時候我也是,您別擔心,我這次一定跟宋瑞好好談談,我是過來人,比較了解她的感受。」

掛了電話推門進去,看到小丫頭趴在書桌上無動於衷發愣的樣子,她微微咳嗽了兩聲:「宋瑞,回神了。」

宋瑞抽了兩口深重的氣,聲音沙啞:「我真是遇人不淑。」

宋佳南很想笑出來,想想為了顧全小孩子的自尊心還是硬逼了回去:「好了,是那個男生沒有眼光,你知道失戀之後必做的幾件事嗎?哭完了洗臉,大吃一頓,大玩一場,從此立志發憤圖強,有一天把當年甩了你的男人踩在腳底下,你就贏了。」

「是嗎?把拒絕我的男人踩在腳底下,感覺很爽的樣子。對了,姐,我失戀了第一個想到了你,作為交換你也得告訴我一個秘密。」

檯燈和電腦明亮溫和的光,融在空氣中,被細微的小塵埃打亂成不規則的點滴,如縷縷細沙般的,在眼前鋪陳了一片光暈,她笑起來:「其實我高中時候也喜歡過一個男生,差不多跟你一般大的年紀,高二的時候。」

「然後呢?」宋瑞迫不及待地問。

「說出來很可笑,他不跟我在一個班,很多巧合下我不知不覺地就注意到了他,每天看到他就會覺得很幸福,有一天我看到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難受得不得了,決定慢慢地疏遠他,再後來漸漸就淡了。」她想了想,又繼續道,「我明白你的感情,初戀通常是最美的,因為你賦予了對方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可是等你長大了,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之後,你才會明白,那段感情對你的意義。」

宋瑞的手輕輕地攥住她的衣角,輕輕地問:「什麼意義?」

「好像只是一場可笑的夢境,醒來之後什麼都沒有,也可能是一輩子的懷念。」

宋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像我現在已經開始覺得是一場可笑的夢了,真是奇怪。」

宋佳南瞭然:「小朋友,所以你還很小,戀愛的事情還是等等再說吧。」

宋瑞洗了臉,乖乖地坐在書桌前看書,宋佳南抱了電腦躺在沙發上,MSN和QQ都顯示忙碌狀態,原本想問問方言晏今天被周宇折磨的情況,豈料他也不在,只好悶悶地寫稿。

她其實有些心煩意亂,那些過去的往事,以另一種姿態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不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更加沉重。她沒有把全部的故事告訴宋瑞,那個故事只是前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忽然QQ上滴滴的聲音把她從過往中拉回來,陌生的頭像跳動,她點開一看是那個沒有刪號的「七月田間」,跳出一行字:「你不是說在報社值班的,居然有閑情上線?」

呵,一定是把自己當成方言晏那個小子了,她連忙回過去:「不好意思,方言晏現在不用這個號了,這個QQ他給我用了。」

對方很快反應過來:「呵呵,不好意思,打擾了。冒昧問一下,你是?」

宋佳南想了想,用一個比較保守的身份回了過去:「我是他報社的同事,為了聯繫方便所以他把QQ號暫時借給我用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然後跳出一個笑臉:「原來是這樣,打擾了。」

宋佳南笑笑,想不出什麼可以回覆的,就關了對話框繼續埋頭寫稿,然後想了想把個性簽名給改成「江山易主,QQ換號,如要聯繫,請GPRS定位」。

再在個人說明上寫了四個字——淺喜深愛。

這幾天正好有一個去廣州的採訪,下午四點的飛機,行程兩個小時不到,同去的張主編是比她大了好多的頗有資歷的女強人,宋佳南和她不熟,交談的話題也不過工作和採訪事宜。

她們預訂的酒店是一家經濟連鎖酒店,和大學同學許顏通了電話,宋佳南把一臉疲態的自己收拾了一下,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許顏來接。沒多久,就在她恍恍惚惚快累得睡過去的時候,有人拍拍她的臉,柔柔的聲音中掩飾不住笑意:「佳南,醒醒,小心睡成大餅臉。」

她一下子就驚了起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寬大的墨鏡,一雙丹鳳眼在鏡片後面狡黠地眨著,嫣紅的嘴唇微微上翹。宋佳南別過臉去笑:「許顏,我還是覺得你戴墨鏡很像猩猩。」

「我哪有辦法,公眾人物。」許顏撇撇嘴,甩甩手裡的車鑰匙,「不用墨鏡遮掩我在生活中真實的面容,我怕我的粉絲太多太瘋狂了,湧出來一下子你就置身於人海中,那是一個多麼打擊校友的舉動啊。愣在這裡做什麼,走吧,我請你吃飯。」

「嘁,不就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嘛。對了,除了吃飯還有什麼活動?」

「呦,報社幾年混下來倒是學會了腐敗,夜生活隊伍不可避免地壯大起來了呀。」許顏轉頭看她,眼珠子轉了一圈,「得了,咱們把寓教於樂吃飯形式和活動形式結合起來,爬白雲山去,順便吃飯。」

「啊——」

廣州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有繁華有破落,到處搭建的高架橋,讓這個原本很大的城市,視野並不開闊,反而有種壓抑的感覺。

夜幕就在她眼前慢慢地降臨,天邊的微光慢慢收攏,化作一圈白暈,然後黑夜鋪天蓋地地襲來,周圍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高樓大廈上的霓虹燈、白熾燈交相輝映。

從白雲山的側門走上去,沒多遠就有一家小食店,老闆是潮汕人,用粵語跟她們搭話,宋佳南聽得懂卻不會說,只是那種熟悉的音調讓她一下子沒能適應過來,只能茫然看許顏熟練地點菜,她頗有感慨:「我果然不屬於這裡。」

許顏抬起頭:「我點了白雲豬蹄,要不要再來一份炒河粉或是米粉。」

「炒河粉?有沒有蜜汁叉燒腸,先來一杯綠豆海帶湯。」

懷疑的眼神投了過來:「宋佳南,除了你的胃,別的都不屬於這裡。」

吃飽喝足都到了八點鐘,白雲山上人不多,依稀有幾個旅遊團,八成是什麼白雲山夜間游的,一路上去都是茂密的樹,還有一些古老的涼亭,燈火深埋在小角落裡。宋佳南在樹葉的縫隙中抬頭看,天空是深藍色的,有飛機飛過,機翼上的燈光不停地閃爍,以緩慢的速度在空中前行,起飛或是降落。

越往上走越冷,宋佳南雖穿得不少,也隱隱地感到了一絲的涼意,而許顏穿得比她更少。她剛想開口問是不是要回去了,許顏轉過頭來,緩緩地開口:「佳南,你還記得我們大四時最後一次來爬白雲山的情景嗎?」

怎麼會忘記,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許顏接著笑道:「那時候你站在白雲山頂,我們倆大聲呼喊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名字,想起來真的是很懷念。」

回憶猝不及防地跳了出來,好像是沒有控制好幕簾,台上的狼藉一下子全部展示在滿懷憧憬的觀眾面前,她來不及多想,已然喃喃自語:「我記得,一直記得。」

往前走了幾步,便是白雲山頂,許顏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雙手攏起來喊道:「我愛你,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那麼一個柔弱的女人,聲音卻勢如破竹一般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空氣中好似蕩漾聲波的漣漪,一層一層地翻騰,越過茂密的樹林,困獸一般瘋狂地尋找出口,整個山上慢慢地容納下這樣的聲音,最後消逝不見。

她已經淚流滿面。

一切好像是,2004年的某個夏夜的翻版。

只是許顏口中的那個人不再是原來那個,而前塵舊事,聲聲字字都力透回憶,那些暗戀的傷痕,不了了之的遺憾,驀然回首,原來已是百年身。

時光都好像流轉了起來,他寡淡清冷的眉眼,他電話里沉穩平和的聲音,她的愛意悄悄纏繞,緊緊糾纏,比陽光還要濃密,這樣的糾纏,彈指揮霍了這麼多年,直到他說「我想見你」,她才明白,原來入戲太深,終是要從虛幻中走到現實。

這麼多年,她只能站在這黑暗的山頂,回憶著曾經的他,看他舞看他放歌與張揚,而她只能在無人知曉的空谷里沉默地枯萎,在死去的春天裡憂傷,在荒蕪的戈壁里淚流滿面。

再一次站在這幽暗的山頂,在這觸手可及天際的巔峰,她的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彷彿用盡全部的力氣,對著永遠不能表白的人,大聲地叫出他的名字:「蘇立,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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