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沉靜的城市被淹沒在蒼茫的霧中,高大的鐘樓在青影沉沉的暮色中沉寂下去,路燈的橘色光芒被細細薄薄的霧氣牽扯得氤氳。
還沒有到六點鐘,天已經微微暗下來了,一群學生推著自行車湧出校園。
宋佳南推著車和一群女生走在一起。大家對學校校慶不放假的事情頗有微詞,發泄完了不滿,話題又轉到了校慶表演上去,張靜康問:「我們學校那幾大帥哥呢,是不是又要去跳舞?」
一個女生接話:「誰知道呀,好像聽說組了一個什麼樂隊,搞得熱火朝天的。」
「上次表演還跳什麼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步,哎呀,簡直笑死人了。」
「是呀是呀,難看死了,初中的小女生還尖叫個不停,真搞不懂她們。我們學校男生難道都學呆掉了,怎麼沒有一個跳舞唱歌能拿得出手的?」
「是呀是呀,還不如二附中,人家男生出來都是考北廣、上戲的料子。」
宋佳南想起有一次跟蘇立討論的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蘇立用「華而不實」來形容,雖然她有些微詞,但是聽多了愛爾蘭的音樂,在心底也隱隱覺得流行不一定可以永恆。
她和蘇立在BBS上也很少聊天,不過是互相交換一下最近看的小說和聽的音樂,而且每次都是她鼓起勇氣主動發站內信跟他搭話,而心情也從剛開始的興奮到如今淡淡的失落。
每次自己的主動和蘇立無意識的被動讓她感到有些疲倦,在蘇立面前,宋佳南膽小、懦弱、自卑,她不知道怎麼改變這樣的狀況,也只好順其自然。
後面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群女孩子停下腳步,宋佳南笑笑問追上來的那個女孩:「剛才大家等你好久都不見人,去哪裡了?」
那女生跑得滿頭大汗,一邊喘氣一邊回答:「教務處,幫老師整理校慶獎學金名單。」
一聽到「獎學金」大家全都炸開鍋了:「聽說今年是百年校慶,所以獎學金名額翻倍。」張靜康篤定地問:「是不是?」
「嗯,今年名額很多,對了,宋佳南,你二等哦,快請我們吃飯吧!」
她完全愣在那裡:「不會吧,我二等獎,你確定你沒看錯?」
女孩子笑道:「我眼又沒花,咱們班就三個名額,你二等,段嘉辰和班長三等,對了,還有一等獎,就是強化班的那個學習委員,叫什麼我給忘記了。」
「強化班,八班,那他們班班長蘇立呢?」立刻有人問道。
「是這樣的。」女生略微壓低了聲音,「我是聽老師說的,原來蘇立是一等獎,可是他後來找老師把一等獎讓給他們班的學習委員,好像是因為學習委員是貧困生,一等獎學金差不多是二等獎的兩倍,那個學習委員性子又傲,平時從來不接受別人明裡的幫助,所以只好這樣。對了,這件事你們可別到處說哦,知道了吧?」
「知道了,放心好了。」
女生們發出讚歎和感慨,宋佳南亦笑著附和,她想起蘇立總是寡淡的表情,不合群的姿態,原來這冷漠下藏著平易近人、知冷知熱的一面,小心翼翼不願與人知曉讓人知道。
她心裡泛起層層漣漪,默默地念著蘇立的名字,對他的好感不知不覺又多了一些。
校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學校梧桐樹的葉子紛紛飄落在過道上,只有零零碎碎幾片葉子依然還保持著往日的生機,頃刻間,使人感到有幾分凄涼。
宋佳南遲到了,她冒著雨趕到大禮堂,負責現場的老師一把把她拉住:「你怎麼現在才來,快找個位置坐下來,馬上領導就要來頒獎了,右邊第二排,看到沒有?」
她連忙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尷尬地跑到第二排,那裡只有一個空位置,她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掏出面巾紙擦臉上的雨水,旁邊的人遞了張節目單給他,她想都不想就接了過去,連謝謝都沒有說。
宋佳南草草地看了一下,獎學金頒獎要晚會進行到一半時候才開始,忽然會場上的燈都熄滅了,一片漆黑,底下的同學低呼,而她旁邊閃現出微弱的光亮,白色的光芒從指縫裡透了出來。然後舞台上的燈光亮了起來,她無意識地看了看那束微光的源頭,而那個人也正好朝她看,四目相接,宋佳南腦子嗡一聲就亂了——蘇立,竟然就坐在她旁邊。
蘇立笑笑,然後轉過臉去,把鑰匙扣收進口袋,閉起眼睛撐著腦袋,眉頭微微地皺著,好似很疲倦的樣子,宋佳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努力地把頭埋得低低的,心跳如雷。
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蘇立,宋佳南只好裝作看節目用餘光偷偷地打量他。他閉著眼睛的時候可以看清楚長長的睫毛,他的臉上彷彿鍍著一層金色的光芒,很是生動。舞台上是歡快的樂曲,台下是陣陣掌聲,而她卻什麼也聽不到,全世界彷彿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和蘇立清淺的呼吸聲。
握著的節目單幾乎被她掌心的汗弄得濕透了,她從未這樣緊張過,幾乎是坐立不安,奇怪的想法在心裡盤旋——蘇立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給他發信息的那個女生?如果知道了會怎麼樣?可是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大約過了半小時,全場的燈重新亮了起來,然後那首熟悉的進行曲響起,負責現場的老師揮揮手,主持小姐說:「請獎學金獲得者上台領獎。」
宋佳南緊張地看著還在熟睡的蘇立,剛想悄悄地扯扯他的衣角,後面就有一個女生用節目單捲起的紙筒戳他的後背:「醒醒了,蘇立。」
男孩子睜開眼睛,嘴角竟然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那樣的笑容似乎是綻放給宋佳南的,他緩緩地轉頭開玩笑:「我又沒真睡。」
宋佳南不由得側臉去看那個叫秦媛媛的女生,很惹眼的漂亮,笑起來有種顧盼之間的神采飛揚,好像和蘇立很熟的樣子。秦媛媛也笑:「誰知道你睡不睡啊,你就喜歡發獃,不是睡覺就是發獃,真不知道你怎麼會得二等獎學金的。」
蘇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淡淡地說道:「秘密。」然後站起來整整衣角,宋佳南還一臉茫然地看著蘇立,他會意地笑笑:「同學,上台了。」
接過二等獎學金的證書,和憨憨的領導握手,然後合影留念,蘇立就在她旁邊,燈光喀嚓一下,這一刻的場景都永久地記錄下來。
多年以後宋佳南再次看到這張照片,裡面的她面容清秀,笑容坦誠,手裡捧著證書,眼睛半眯起來,很開心的樣子。而她的左邊站著她年少時代暗戀的人,那個男生微微地揚起下巴,露出淡淡的笑容,可仍有種拒人千里的感覺。她和他的距離不過十厘米,這是年少的他們最近的距離。
那時候宋佳南拿著照片只是傻傻地幸福地笑,之後很長時間,那張照片被壓在記憶的最底層,從不輕易地展現。
頒完獎他們就退了出來,節目還在繼續而雨也還在下,天灰濛濛的,其他人都走了,宋佳南卻站在台階上跳上跳下,發愁沒有帶雨傘。
這時段嘉辰從禮堂走出來,看到宋佳南獃獃地注視天空,立刻在她眼前揮揮手:「回神了,二等獎,怎麼沒帶傘?」
「嗯,沒帶傘,怎麼回去呀?段嘉辰你也沒帶呀!」
「走的時候根本沒有下雨嘛。」他伸手試探了一下外面的雨,然後迅速地把外套脫下來丟給宋佳南,「披上,我們一起衝出去,跑回教室就好了,怎樣都能找到雨傘。」
宋佳南疑惑地看著他:「段嘉辰,你就穿一件襯衫,淋雨肯定會感冒的,你快把衣服穿上。」
「女人,廢話這麼多幹什麼,有你說話的工夫都跑到教室了。」段嘉辰凍得牙咯咯直響,還努力地維持聲線平穩,「快點了,我喊一二三就沖。」
雨滴在他們面前破碎,帶著初秋寒意的絲絲水線,密密斜斜地飄在空中,腳下的水花飛揚其間,引起一陣陣透骨的涼意。
跑到教學樓的時候,褲腳上已經濕了大半,宋佳南抹了抹濕透的劉海,把衣服遞還給段嘉辰:「你快去弄乾吧,萬一感冒就慘了。」
宋佳南的劉海有那麼幾縷濕濕地垂落在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淡如煙霧裡的湖泊,水汽縱橫,可是笑容那麼真實,段嘉辰不知道怎麼看得心跳加速,一把奪過衣服,臉微微一紅,轉身就走。
她以為他冷得不行,要去值班室吹暖氣,急急地在後面喊道:「段嘉辰,你快回家吃點感冒藥,小心別感冒,我先回教室了。」
男孩子卻心慌意亂,那一刻,跟很多時刻一樣,又和很多時刻不同,心境在慢慢地改變,他清楚地意識到,原來那種感覺,就是喜歡。
「今天看到你站在領獎台上了,感覺怎麼樣?」宋佳南坐在書桌旁,頭髮還是濕濕的,手裡還捧著一杯暖暖的薑茶。
問出這話的時候她在心底,偷偷地笑,其實我就站在你的身邊。
那時候他們聊音樂,只是聊音樂,慢慢地覺得小紙條不夠用。宋佳南申請了第一個屬於她的QQ,而她的好友上只有蘇立一個人。
專門為等待蘇立而申請的QQ,只要看到那個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