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陣眩暈毫無徵兆的襲來,天旋地轉一般,她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尹晚承的懷裡。

她醒來是在醫院的病房,尹晚承焦慮的守在她的床邊。

「你可算醒來,嚇死我了。」

許珂清醒過來,立刻神色激動地坐起來,「我要去找他。」

尹晚承急忙扶住了她:「好,好,但是,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體,你別忘了你是孕婦。」

許珂的眼淚涌了出來:「我怕來不及。他說的是半年,他會不會——我要立刻去找他。」

「你去哪裡找?」

「蓉蓉說她半年都沒見過他,我記得我曾給加拿大的家裡打過電話,傭人說黎阿姨在美國。所以,沈慕一定在美國。」

尹晚承無奈的嘆氣:「好,你安心休養,我去負責打聽。」

許珂緊緊握著他的手,艱難的說出了心裡最可怕的擔憂。「晚承,他無論生死,一定要,告訴我真相。」

尹晚承臉色陳肅,默默點了點頭,有種直覺告訴他,半年之期已經過了,沈慕沒有回來,情況一定不容樂觀,也許……

他不敢往下想去。

兩人出了醫院,天已經黑透了,寒夜中霓虹燈閃爍著清冷的光。尹晚承小心的開著車,不時側目看看許珂。

許珂雙手放在肚子上,眼淚一直潺潺不絕。無數個不好的猜想一直在腦海中盤旋,半年之期已經過了,他沒有回來……

擔憂和傷心混淆在一起,漸漸交織出一股怨氣,堵在心扉之間讓她透不過氣來。他為什麼不告訴她真相,為什麼不讓她來陪他一起分擔?無論貧窮傷痛,她都願與他並肩面對,而不是蒙在鼓裡。即便他瞞著她,是為她好,可是她仍舊焦慮氣惱得難以釋懷。

她流著眼淚,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我恨他不肯告訴我,如果,如果,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尹晚承默默看了她一眼,過了良久才輕嘆道:「媽媽的病情,一直瞞著我們,直到她去世之前。如果她早告訴我們,我們除了痛苦的時間更久,對她的病情並沒有任何的益處。沈慕,也許也是這樣想的。」

「可是,至少我可以陪著他。」

「其實,你的陪伴有時候反而是種無形的壓力,你會時刻在他面前提醒他,如果他死了,你該怎麼辦?你會讓他焦慮擔憂,會讓他感覺到沉重。我覺得兩個人哀哀相守,反而不如一個人獨自承受。」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是,你是女人,總是很感性的。比如你早些知道這些,這孩子在你的操心焦慮之下也許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就是先愛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才有能力去愛他。」

許珂不吭,但心裡還是不肯認同他的看法。

「小珂,你要堅強,先冷靜下來。你現在是個母親,這個孩子,是你和沈慕的,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把孩子的安康放在第一位。」

是的,孩子是他的血脈,將他和她永遠聯繫在一起,永生永世都無法分開。

這一夜,許珂徹夜未眠。翌日一早她讓尹晚承帶她去單位請了兩天假。

尹晚承知道她此刻根本無心工作,只有快些得到沈慕的消息,才能讓她安定,無論生死,知道確信,才能讓她解脫。

沈慕的朋友,都沒有他的消息,尹晚承越來越覺得情況不妙,直到下午四點終於輾轉聯繫到了黎景華。

當他把電話遞給許珂時,許珂緊張的言不成聲。

「我是許珂,沈慕他,」提到他的名字,眼淚瞬間奪眶而去,模糊了視線。接下來的問話,在唇齒之間哽咽著,難以出口,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情況,卻又怕聽到無法承受的那個回答。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黎景華道:「他剛做完化療。」

許珂像是從懸崖邊上走了回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哽咽著問道:「他,好嗎?」

「不是太好。」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

「為什麼?」

「他在北京轉機的時候,突然身體不適,抽空去醫院大略檢查了一下,疑似胃癌。他不敢相信,但想到他爸,又覺得很有可能,所以拐頭回去將公司的事大致交代好,去國外詳察。結果,就是胃癌。當時的情況很嚴重,可以說是,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成功,也就是說,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聽到這裡,許珂的眼淚奪眶而出,幾乎快要拿不住電話。

「許珂,我當年對你和邵一萍是有些過分。當我知道你的身世的時候,我心裡對你,對邵一萍,是很愧疚的,我希望能有機會彌補,雖然我知道你們並不稀罕。如果告知你一切,你一定會和沈慕結婚。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作為母親,是很自私的想讓你陪著他,不管他能否活著,都陪他一起。可是,你是邵一萍和章月光的女兒,一個是我有愧的人,一個是我的好友,我無法那麼自私不顧你的將來。如果,沈慕手術後還是離開了,你怎麼辦?當寡婦嗎?當時,我想了很多,沈幕也想了很多。最後,他給你打了那樣一個電話。如果上天保佑,他手術後恢複的很好,再回來找你。即便你怨他一時,知道真相,一定會原諒他,體諒他的苦衷。如果,他不能回來,就那樣誤會他最好,就在恨中忘記他吧。」

許珂在心裡默默低吟,恨中忘記他,怎麼可能忘記他,那麼長的一段歲月,那麼濃烈的愛恨痴纏,起起伏伏如山嵐,波瀾壯闊如海潮。這段感情,怎麼去忘,如何能忘?

「這半年來,他化療了好幾次,其中的痛苦不是你能想像的。」

許珂咬著嘴唇,回想起沈笑山病中的一幕幕,一想到沈幕面臨的是和他一樣的折磨,她心如刀絞,再沒有勇氣去詢問其中的細節,很怕自己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住那份心疼和心悸。

她哽咽著問道:「他和我約定的半年之期已經過了,他為什麼不回來?」

「因為,我告訴他,你結婚了,是和晚承。我本來以為,如果你真的愛他,不可能半年之內就愛上別人,沒想到你卻和別人結婚了。我想,這樣也好,他也可以全心投入治療,不再牽掛著你,急著回來。」

許珂心裡一陣抽痛,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為什麼嫁給尹晚承,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尹晚承的婚姻只是一紙婚約而已。聽到這個消息,也許比知道自己的病情更加的讓他灰心,絕望。想到他知曉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的震驚和心痛,她似乎感同身受,對他的怨氣係數煙消雲散,只餘下心疼和擔憂。

她想要立刻見到他,對他解釋清楚。可是對著黎景華,滿腹的言語都無法表達,太多的話只想說給他聽,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你告訴他,如果他再不回來,孩子就要姓尹了。」

「你說什麼?孩子,你有孩子?」

「是,如果他不立刻回來,孩子就要姓尹了。」

掛了電話,許珂心裡異常難過,她寧願黎景華這一次自私一些,告知自己真相,讓自己陪在沈幕的身邊,可是,他們母子卻一致的選擇了隱瞞。在沈幕人生中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兩次,都是他獨自承受。他在她的面前擋住了一切風雪,只給了她陽光,可是,她並不懼怕風雪,只要有他在身邊。愛,究竟是要自私,還是無私?究竟是要生死都要在一起,還是獨自承擔痛苦,讓對方幸福。

她沒有心情去細想體會,但是有種失而復得的幸福,無論他是生是死,肯定了他對她的愛情全心全意沒有欺騙,這份感情就是圓滿。

她默默祈禱著,希望上天感念兩人相守的不易,讓他早日恢複安康。

隔天是許珂去醫院做圍保的日子。醫生檢查一切正常,胎兒發育的很好,許珂安心的從醫院出來,下午四點,她已經餓了,最近飯量大的驚人,一天要吃五頓。

她掏出手機給邵一萍打了個電話。

「媽,我又餓了,你讓劉阿姨做點麵條,我等會兒就回家。」

「好,你快回來吧。」邵一萍的聲音有點失控。

許珂忙問:「媽,你怎麼了?」

「你快回來,沈慕回來了。」

許珂獃獃的站在人行道上,眼淚奪眶而出。冬日清冷的街頭,寒風簌簌,落葉隨風而起,處處都透著蕭瑟之意。她心裡卻滾動著熔漿一樣的暖流,心頭一片溫熱。

她伸著輕輕顫抖的手指,攔住了一輛計程車,朝著榮邸而去。

半個小時的車程,似乎有一個世紀漫長。

一路上,眼前徐徐展開了一幕幕難忘的畫卷,像是回放著舊日的老電影,那是獨屬於沈幕和她的過往,幸福的,酸澀的,悲喜交織的……她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肚子,這裡,是她和沈幕的將來。她的眼眶熱熱的濕潤了。

當她打開榮邸的大門,越過草坪,看見迴廊上站著一個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時,所有的埋怨氣惱都煙消雲散,淚水如潮,奔涌而出。

是他,他終於回來了。

他朝著她闊步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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