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良久,許珂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用冷水洗了洗臉,走出洗手間。

門口的鏡子中,映出了她蒼白清麗的容顏,她甚至在自己的眼中清晰的看見悲哀和掙扎。

她低頭走回餐桌,發現尹晚承正在打電話,神色嚴峻。

她默默坐下來,聽見尹晚承對著電話說了句:「我馬上回去,大約半個小時到家。」

掛了電話,尹晚承的面色也很不好。「小珂,你和我回家一趟,媽暈倒了。」

許珂臉色一變,忙道:「怎麼回事?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

尹晚承匆匆道:「不是邵媽媽。」

許珂心裡咯噔一下,是章月光?

尹晚承飛快的結了帳,立刻開車帶著許珂回尹家。

路上,許珂一直在想,章月光是不是常年食素而導致貧血,營養不良?否則怎麼會突然暈倒?

回到尹家,章婉若正守在章月光的床前。

「晚承,你可回來了,媽倔死了,我把120都叫來了,她死活不肯去醫院。真是氣死我了。」

尹晚承蹲下身子握著章月光的手,柔聲道:「媽,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去醫院?」

「哦,沒什麼,婉若大驚小怪的,我就是站起來急了,眼發黑。」

「媽,你還是去一趟醫院吧,沒事更好,這樣我們大家放心。」

「不用去,我真的沒事。小珂,你怎麼也來了?」

許珂走上前,「你還是去查查身體吧,你看我媽,平時也很健康的,那天就突然犯病了。檢查一下,讓我們大家安心。」

章月光對她笑了笑:「孩子,你過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許珂坐在她的床邊,章月光握住了她的手,坐起身子,半靠在床上。

「婉若,晚承,你們先出去。」

婉若擰著眉頭有些不悅,尹晚承拉著她起身走出房間,輕輕關上了房門。

章月光看著她,「小珂,你怎麼瘦了?」

許珂低頭牽強的笑了一下,「可能是怯夏吧。」

章月光嘆了口氣,喃喃道:「媽能這麼看著你的日子不多了。」

「別這麼說,你隨時都可以回來,這裡的家這麼大。」

「我說的是,我的日子不多了。」

許珂一驚。

「我早就去過醫院了,是乳腺癌的晚期。」

「媽!」許珂情不自禁的輕呼了一聲,震驚之餘難以置信。

「我知道化驗結果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這是報應,因為我捨棄了自己的孩子,從沒有餵過你一滴奶,從沒盡到一天做母親的責任。我信佛多年,對生死輪迴,因果報應都看得很開。知道自己的病後,一直很坦然。」

許珂急得落了淚,「你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什麼不治之症,現在醫學發達,完全可以治好的。」

章月光搖了搖頭:「孩子,媽這一輩子,過得孤單寂寞,其實早就沒有什麼生趣了,只是心裡還一直牽掛著沒找到你。上天可憐我,在死之前找到你,我死也瞑目了。真的,媽沒有什麼遺憾了。」

許珂緊緊握著章月光的消瘦的手,眼淚潸然而下。

「媽,求你去醫院吧,現在還來得及。」

「太晚了。醫學再發達,也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的。我不想受那份罪,到了不過還是一個死,何必呢?生死有命,我一點都不怕,找到你,我更是沒什麼遺憾了,將來見到你爸爸,也有了交代。」

「媽,不要說了。」

「小珂,媽媽對不起你。總想著有一天找到你了,要好好補償你。你爺爺雖不在了,堂伯一家子還都在,尹家的家產,我不想給外人。所以,媽存著私心,一直想讓你和晚承在一起。這樣一來,媽把家產給了他,其實算是都給了你。媽也問過他,他對你也有好感。所以媽一直鼓勵他追你,讓他照顧邵一萍,給你們製造機會。」

許珂咬著唇,章月光的一片好心,她現在無法接受。

「媽,我對他,只是家人的感覺。」

「孩子,感情都是慢慢培養的。以前你有沈慕,我也就不說什麼,可是現在沈慕又和你分手,我想不出還有誰比晚承更合適你。多希望死前能看到你有個好的歸宿,媽這心裡的愧疚才能輕一點。」

「媽,你的病情晚承和姐姐知道嗎?」

「都不知道。我只告訴了黎景華和你媽。」

許珂突然想起來,那一天章月光去見邵一萍,兩人在屋子裡聊了好久,原來說的就是這件事。

「媽,你可以不回加拿大嗎?」

「那邊有我皈依的寺廟,還有一些居士朋友,將來走的時候不孤單。其實,媽很想剩下的時間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怕你對我有了感情,等我死了你會傷心。這樣就好,我對你來說,還像是個陌生人,我死了,你也不會很難過。」

沒想到臨死前,她還想著這些,怪不得她在這裡待了許多天,卻不是天天來見自己,原來是怕自己對她生出感情。許珂感念著這一份遲來卻厚重的母愛,泣不成聲,眼前模糊一片。

章月光抬手抹去了許珂的眼淚,輕聲道:「沒什麼,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天。先別告訴晚承他們,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他們,讓他們有些心理準備。」

章月光的從容鎮定越發的讓許珂心酸悲痛。血親之情,縱然隔著多年的空白,仍舊那麼濃烈,尤其是這一刻,知道她即將離開人世,離開自己。

章月光眼中含淚,卻欣慰地笑著,「小珂,看到你為我流的這些眼淚,媽媽心裡覺得很幸福,老天其實對我不薄。我會交代翩若和晚承好好照顧你。」

許珂緊緊握著章月光的手,悲傷得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些生離死別,接踵而至,讓她有點承受不住,心裡空茫茫的一片,如同落滿了雪。

「小珂,你臉色不大好,要多休息,讓晚承送你回去吧。」

「我想陪陪你。」

「不用,我一會兒就去睡了,你先回去。讓晚承進來吧。」

許珂抹去眼淚,打開門將尹晚承叫了過來。

「你們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尹晚承看許珂臉上有哭過的痕迹,又不放心的追問:「媽,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最煩去醫院。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了,你趕緊送小珂回去。」

尹晚承開了車出來。

許珂特意坐在了後排,一路上按捺不住的傷心難過,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掉眼淚。

尹晚承似乎沒有覺察,但卻在中途騰出右手將一盒紙巾遞了過來。

許珂默默接過來,捂在了眼睛上。

如果說,她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想放棄那個孩子,在此刻,卻堅定不移的要生下他。

世上的很多感情都充滿了變故,可是血脈之情卻如此的讓人震動,難以割捨。這一刻,她了解林歌的妥協和軟弱。

這個孩子,身上流淌著她的血,將是這個世上和她最親的人。人生充滿變數,生離死別,旦夕禍福,總有人會不斷的離開她,可是這個孩子會一直陪伴她,讓她在這個世上永遠都不會孤單寂寞。她會為了他變得強大勇敢,百毒不侵。

四個月後,章月光在國外去世,那一晚上,許珂夢見了她。

半個月後,尹晚承帶著章月光的骨灰從國外回來,將她和尹展圖合葬。

許珂和尹晚承去了陵園。已是十一月初,深秋的天氣蕭瑟悲涼,回來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雨絲。

許珂的身孕已經很明顯,尹晚承問了這一個月來,許珂的飲食和身體。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媽媽的葬禮上,我見到了黎阿姨,卻沒見到他。」

許珂淡淡的哦了一聲。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漸漸平復下來,這份平靜和超脫應該歸功於腹中的這個孩子,因為有他,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閑暇下來無暇胡思亂想。

「很多朋友都很唏噓,說媽不該瞞著我們,不去做手術,做化療。只有黎阿姨說,媽媽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當年沈叔叔胃癌,做了手術,又化療了好幾次,人都脫了一層皮,結果不過是多挨了三年。媽媽這個病,晚期了,就算是醫治,也是拖時間。」

許珂含著眼淚,抿唇不語。是的,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媽臨終前,專門叫了我去,交代我一些事。」

「是關於我嗎?」

「是,讓我好好照顧你。」

「你已經對我照顧的很好了,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媽還問我,喜不喜歡你。」

許珂一怔,有點尷尬。

「我說,喜歡。但是,這份喜歡,可進可退。退了,便是姐妹一般的喜歡,或是朋友一樣的喜歡。進了,便是戀人一般的喜歡。」

許珂緊張的握住了手,很怕他說下去。

尹晚承轉開了這個話題,「媽知道你懷孕了,是邵媽媽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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