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只有恨,而他,卻背負著那樣沉重的心理負擔,那樣的誤會對他來說是多麼可怕的一場夢靨,她不敢想像那幾年,他是如何度過的。

和他重逢以來的一些畫面浮現在眼前,他比以前消瘦,比以前深沉,舉止更加讓人捉摸不透,像是暗夜中的深海,縱然暗流洶湧江濤拍岸都掩在夜幕之下,不為人知。

她推開窗戶,站在陽台上,迎風長長吸進一口清新的空氣,想要衝淡心裡的酸楚。

沈笑山為什麼那樣說?大概是因為他太了解黎景華,他知道他去世後,她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將自己託付給沈慕,讓他好好照顧她。她生活的好,邵一萍自然也會跟著生活的很好。這種中年人的感情,深沉實際,可是他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場誤會,本是一片良苦用心卻有這樣的陰差陽錯。

她唏噓黯然。突然,鐵門外閃過一柱車燈的光。她一怔,心裡莫名的慌張起來,是他回來了嗎?黎景華不是說他不在本市嗎?

鐵門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邊。隔著草坪,微弱的光,她仍舊認得出他的身影。

他似乎也很意外屋裡有燈,有人,默默在鵝卵石小徑的盡頭站了一會兒,然後,沿著小徑緩緩走了過來。

她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心跳隨著他步伐的節拍起伏不定。

那個身影緩緩走近,眉目漸漸明朗,一股酸澀脹痛之感凝在了她的眉睫之間。

他似乎看見了她,在迴廊前停住了步子,抬起頭來。

晚風吹著他的襯衫,額前的頭髮也輕輕揚了起來,柔和的燈下,依稀少年。

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時光,驟然浮現在眼前。她心裡軟軟的脹痛著,曾經愛過,恨過,努力遺忘。而今日,知道了真相,卻已然辨不清心裡的感覺,是遺憾還是悵然。時光從指間悄無聲息的流走,足以將情深似海變成滄海桑田。

「小珂。」他仰著頭,對她輕輕喚了一聲。

她的眼淚好像就停留在眼眶中,等著這一聲輕喚。她慌忙轉身走進屋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落淚。

樓梯上響起他的腳步聲,那些多年前的回憶一下子回來了。她常常就是這樣聽著他的腳步聲,知道他回來了,然後安心去睡。

他輕輕推開了房門,站在門口,看著她,眼神深邃,一如以往。她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鎮定。已經過去的時光,如何回頭?

她儘力平靜著自己的思緒,將聲音變得低穩從容。「今天,你媽媽找過我。我以為,你不在本市不會回來。」

「我去了M市,剛趕回來。」

他走進來,目光落在那本雜誌上,輕輕翻了翻,然後看著她。

「我媽是不是找過你?」近了看,他今天的臉色有點紅,眼睛比平時明亮靈動,似乎是喝過酒。

許珂抿了抿唇,道:「是,我都知道了。」

沈慕緩緩走到窗前,背對著她,低聲道:「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她因為我,而出了車禍。她以死相逼,不肯讓我回來,你不能想像我當時的痛苦和絕望,還有,那樣大的心裡壓力。父親去世前的那句話,終於將我置於死地.......那種罪惡感和絕望,我想,我一個人背負就夠了,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一切。」

她心裡一酸,縱然早就不再恨他,但終究沒有這一刻,如此的感慨,釋懷。她對他再也沒有一絲的埋怨,她不悔愛過他一場。

「我當著你的面,對邵姨說了那樣一句話,就是想讓你,恨我,忘記我。」

他頓了頓,低聲道:「我也,忘記你。」

她不由自主握住了手,指甲刺著掌心的肌膚,清晰的痛著,彷彿這樣頭腦會更清醒,才能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獨自承擔了這些往事,陷在深淵裡永生不得翻身,這種痛苦她似乎能感同身受。她的心裡再次酸脹難過起來。

他轉過身來,面容剛毅動人,但眉宇間卻隱有一股滄桑之色。

她心裡很清楚的知道,他的痛苦和他的期待。可是,六年的時光已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她只能輕聲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必再提。」

他打斷了她:「不錯,我也這樣想過。我回國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卻沒有立刻就去找你,因為,我知道你有了男友。已經六年了,縱然我對你一如既往,但你呢?我想,你也許會恨我入骨,可你,居然不恨。有愛才有恨,你這樣淡然......我,甚至想過,如果你真的愛林歌,如果林歌也真的很愛你。我願意,放棄。」

許珂默默咬著唇。

「可是,你對他,未必是愛情,而他對你,也愛得不夠深。我很明白你選擇他,是因為經歷了六年前的創傷,你已經沒有安全感,對感情對自己,都沒有信心。害怕變動和波折,遇事寧願隱忍。而林歌,他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家人對他有愛有恩,而他對家人有責任有愧疚。親情無法放下,更無法捨棄。這種關係,你永遠也不能夠超越。」

提到林歌,許珂心情很難受,「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會明白。」

沈慕走過來,驟然握住了她的雙臂,「我說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原因能讓我放棄你,現在,我絕不會放棄。」

許珂心裡一震。他低頭凝望著她,依稀還是過去的神情和眼神,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即便所有的誤會都已解開,隔了六年的時光,已經回不去當年。

她下意識的推了他一把,無奈而悵然,「六年前的沈慕喜歡的是六年前的許珂,現在,你不是六年前的你,我也不是六年前的我。」

她伸手推過,他臉色一變,捂著胸口,濃黑的眉頭擰在一起。

許珂訝然一驚:「你怎麼了?」

「剛才,陪人喝酒。」他好像很痛苦,咬著牙說了幾個字,放開她快步走進了衛生間。

她聽見幾聲乾嘔,然後是沖水的聲音。

她快步走了過去,站在門邊緊張的問道:「你沒事吧?」

他微微彎著腰,低聲道:「沒什麼事。空腹喝酒,胃裡很不舒服。」

她驚訝的問:「你沒吃飯?」

他捂著胸口,慢慢道:「飯局上,都是,喝酒談事。」

她心裡立刻明白過來,他去M市大概是為了張主任的事。一般這樣的手術,都要等上好幾天才排上,又恰逢五一假期,更是很難找人。邵一萍的手術如此利索,自然是因為他和張主任的交情。她心裡有點歉疚。

「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可吃的。」

他擺了擺手手,低聲道:「不用了。我什麼也不想吃,給我倒杯水吧。」

許珂到了一樓,倒了一杯水給他端了上來。

他半靠在沙發上,接過杯子的瞬間,手指碰著了她的指尖,她觸電一般的立刻鬆手,杯子一歪,水撒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襯衫濕了一大片,她忙道:「我去拿毛巾。」

她匆匆走到隔壁他的房間,打開衣櫃。

他是個極有條理也有潔癖的人。衣櫃里的衣服不多,整整齊齊。乾淨的毛巾喜歡放在中間一檔。

衣架正中,一件白色的紗裙,靜靜的掛在那裡。

她怔怔的看著那條長裙,那一晚的回憶如潮水一般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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