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永遠

那天他們回到嘉尚的家中,已經是滿天斜陽的黃昏。

李富貴將夜鶯從馬車上扶下來,關切地問她:「今天一天累了吧,好好休息。」

夜鶯橫了斜倚在車上的楚聿修一眼:「當然累啦,我都準備和這個渾蛋拚命了。」

楚聿修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人了,他苦著一張臉,跳下馬車,走進自己家看了看,頓時震驚了:「這個園子……是被人洗劫了嗎?」

夜鶯更加鄙視他了:「哪有人來嘉尚這種小地方洗劫啊!」

「那麼……為什麼我家的牡丹圃里一株花都沒了?姚黃、魏紫、夜光白、綺色紅、九重樓台、一品天香、雲嵐生碧波、西子睡未足……為什麼這些名品、珍品統統沒有了,變成了一片小白菜?」

夜鶯望著種滿小白菜的牡丹圃,終於有點愧疚了:「那個……你不覺得小白菜很好吃嗎?」

「那麼,纏在辛夷樹上的藤蔓是……」

「苦瓜。」

「爬在太湖石上的是……」

「紅薯。」

「荷花池淺岸里種的是……」

「芋頭。」

楚聿修一邊往裡面走一邊額頭青筋直跳,好不容易他抬頭看見了前面一片盛開的花朵,頓時鬆了一口氣:「呼……幸好那片櫻花和玉蘭沒有被你們砍掉。」

「是啊,但你走過去的時候小心點,下面種著韭菜呢。」

「夜鶯……我真是服了你這麼不解風情的女人!」

雖然不解風情,不過這院子的出產率還是很高的。

夜鶯指揮李富貴去挖竹筍,吩咐楚聿修去摘小白菜和韭菜,自己去湖邊摘了荷花的嫩莖,又撈了一尾魚,經過水榭邊的雞籠時,狠狠心把最大隻的公雞捉了殺掉。

「咦,金多多你手藝見長啊,居然能一個人搞定這麼多菜嗎?」楚聿修捏著小白菜和韭菜回來時,一看見她這陣勢,頓時驚訝又崇拜。

夜鶯抬起下巴,往李富貴一看。

李富貴立即乖乖地洗菜做飯去了。

「我們是男主內女主外,我負責賺錢他負責養家,知道不?」夜鶯一副女強人的模樣,丟下十文錢,「你去街角打兩斤酒。」

「……饒了我吧。」楚聿修扶額苦笑,轉頭吩咐身邊人,把酒窖里那壇竹葉青給拿來。

這一頓好忙,直到月上柳梢頭,才搞了一桌吃的,臘肉竹筍、蒜泥小白菜、韭菜炒蛋、清炒藕帶、紅燒鯽魚、外加一個童子雞。

「真正的童子雞,養了才兩個月,慘啊……」夜鶯一邊吃一邊嘮叨,「更慘的是,再養一個月,起碼可以多吃一倍的肉啊……」

「嘖嘖嘖……」楚聿修都受不了,一臉痛苦地轉頭看著李富貴,「你真的能忍受這個女人?窮成這樣的,我真是平生僅見啊!」

「她這麼窮還願意養著我,我心裡……覺得更喜歡她了。」他深情脈脈地望著夜鶯。

「沒事啦,只要是你,我養你一輩子都行……」夜鶯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楚聿修一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嘴角抽搐地舉起酒杯:「喝酒喝酒……」

酒喝多了,三人都有點醉意朦朧。

楚聿修借酒消愁,喝得最多,醉得最快:「李富貴……你現在被金多多養著,有吃有喝、幸福美滿。可我呢……我跟你說,金多多本來是我的未婚妻,要不是我一念之差,她又沒有眼光,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我知道……來來來,我和多多一起敬你一杯。」

「……你這個渾蛋,搶走了我的未婚妻,拿著我的酒來謝我……」他一邊模糊地抱怨著,一邊又問,「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李富貴,你準備怎麼辦?」

「嗯,很難說……要不,把整個天下賠給她做報答好了。」

「這個報答方式不錯,我很讚賞!」楚聿修一拍桌子,「再來一杯吧!」

那兩人嘮嘮叨叨,金多多則夾著一筷子藕帶,惋惜:「哎呀,要是這藕帶再長几天,說不定能結出好幾個蓮蓬、長出好幾支藕,現在一口就吃掉了,好可惜啊……」

楚聿修恨鐵不成鋼地打掉她的筷子:「金多多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這個筍就更讓人難過了,說不定就是一大叢竹林一大片筍呢……」

「那一大片筍你還不是要吃掉?早吃晚吃只是時間問題,別想了。」李富貴揉揉她的頭髮,微微一笑。

楚聿修加上一句:「對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了再說嘛。」

夜鶯也終於悟了:「好吧……明日愁來明日憂。」

「乾杯!」

月上中天,酒也喝完,菜也吃完了。

「好了,我就先走了,李富貴,記得我們說的。」楚聿修撂下一句話,站起來準備回去睡覺了。

作為一家之主,李富貴收拾碗筷時,夜鶯送客。她拎著楚聿修,把他推回他家的院子里去:「走吧走吧,以後別來打擾我們了。」

楚聿修踏著月光,在櫻花樹之間走了幾步,又緩緩回過頭來看她。

她身影纖細,沿著種滿芋頭的荷塘邊輕快地往回走,離他越來越遠。

不知為什麼,胸口有一點微微的痛,像火一樣在全身燃燒起來,直燒到四肢百骸全都是痛楚。

不由自主的,他低聲叫她:「夜鶯。」

夜鶯站在荷塘的曲橋之上,轉頭看他:「嗯?」

他似乎有點微醺,靠在花樹下望著她,良久才輕聲說:「其實我……雖然很愛混天香樓麗華苑偎翠閣之類的地方,但我和那些姑娘都並無來往,只是因為喜歡歌舞編排和填詞作曲,常常去幫她們看看,所以才得了個百花教主的外號。」

「哦……」這麼說起來,看來她以前是誤會他了——當然了,自從知道大力反對她嫁給楚聿修的那些姐妹們的夢中情人全都是楚聿修之後,她其實也已經明白,自己以前所以為的都是錯誤的。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與莫名的期待而微微有點顫抖:「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沒有這個名號,如果你不因此對我產生壞印象,那麼現在我們會不會是幸福的一對?」

「我不知道。」她嘆了一口氣。

「如果……在你過來求我救你爹的時候,我沒有生氣,而是將你留在我身邊,幫助你渡過難關,那麼,我們會成為幸福的一對嗎?」

她搖搖頭,輕聲說:「楚聿修,世上沒有如果,過去了的事情,就永遠不可能再來。」

「說的也是啊……我已經失去了機會,所以,再也沒辦法了。」他低低地說著,終於扶著花樹站起來,花樹搖動,簌簌的花朵落在他的身上,他全身披著月色與花朵,錦上著花,就像姑射仙人一般。

「那麼……金多多,希望你原諒我以往所做的一切,我們……再見了。」

在這麼迷人的美少年面前,還有人能硬起心腸,說不原諒他嗎?

金多多當然也不能,所以她深吸一口氣,露出燦爛笑容:「放心吧,只要你多來看看我們,順便多請我們吃個飯,給我們弄點生財之道,我保證原諒你!」

「……金多多你真是無藥可救!」

「多承吉言,貧窮與賺錢就是我的終身烙印,當然無藥可救……」

送走了好命的楚聿修,苦命的李富貴和夜鶯一起湊到廚房洗碗。李富貴將碗洗好,夜鶯把碗擦乾放到碗櫥中,因為很熟練了,所以配合得很好。

天色很遲了,又喝了點酒,夜鶯有點暈乎乎的,手一伸,沒抓到碗,卻抓住了李富貴的手掌。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正要縮回手,李富貴卻將碗換到另一隻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低聲喚她:「多多……」

她低頭看了看他的手,低聲說:「手還濕的呢。」

「哦……」對這個不解風情的女人,他真是無奈了,只好洗乾淨了手,然後擦乾,但這個時候卻沒有牽手的理由了,只好和她一起走出廚房,穿過廳堂,準備各自回房。

月色正好,從小院的芭蕉葉間篩下來,明亮地照在他們身上。

不知不覺,他們看了對方一眼,如此良辰如此夜,不由自主地,他們相視而笑,一起在芭蕉樹下的青石上坐下,靠在一起,望著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看起來特別明亮呢……」

「可能是因為我們在一起,所以才會格外輝光耀眼吧。」

「唔……李富貴,你現在說起甜言蜜語來,就跟不要錢似的。」

「……清風明月本無價啊,多多,這個時候就不要提錢了吧。」

「說得也是。」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仰頭望著月亮,因為心情好,所以輕輕地哼著歌,輕鬆愉快。

李富貴轉頭凝視著她,許久,才試探著伸手,一寸一寸地慢慢遞過去,忐忑又緊張地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夜鶯一把回抱住他的肩膀,還順勢把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埋怨道:「你啊,動作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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