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個黑暗的朝廷

「這個朝廷,真是太黑暗了!」

皇帝不顧朝政沉迷於煉丹,太子病危,二皇子與四皇子各懷心思,京城早就處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今天夜福桓下朝回來,更是冷汗涔涔,連飯都吃不下了。

「老爺啊,出什麼事了嗎?」夫人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

「唉,別提了,二皇子給皇上找了個什麼本領通天的道士,那個道士說太子病危,是因為他命格中災星犯主,死了對皇上有益無害,皇上居然信了,又聽那道人謠言,認為二皇子才是天下明君,現下……似乎有立二皇子為太子的想法。」

「太子還沒去世呢!」夜鶯忍不住插嘴說。

「是啊,可是皇上已經不在乎這個兒子了,二皇子那一派的人也踮著腳在等太子去世呢,我看皇上這麼昏庸,近期之內,京城必有一場大亂,二皇子奪位之心路人皆知了。」

夫人心驚膽戰,問:「老爺,咱們可與二皇子從無來往,與太子爺沒什麼交情,應該弄不到我們頭上吧?」

「我想應該沒問題,不過現今這局勢,我看還是讓鶯兒早日與至善成親為好,只要女兒有了歸宿,我也就放心了……」

夜鶯捏著筷子想了想,說:「爹,我看不如這樣吧,你就向朝中辭官或者告假,就說送我這個獨生女兒去江南成親,我讓至善的母親去說說話,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們就全家到揚州去,避開這陣風頭吧。」

「女兒說得對啊,老爺覺得呢?」

「嗯……可我畢竟是京兆尹,公務繁忙,一時之間如何卸任呢?」

夜福桓正在遲疑,外面忽然傳來喧鬧聲,在內堂吃飯的一家人有點詫異,站起來回頭看去。

有人大步穿過前院,走到他們面前,然後出示了刑部手諭:「夜大人,大理寺卿常大人請大人見面敘話。」

夜福桓微微一怔,問:「到常大人府上?」

「不,到大理寺。」

到大理寺,雖然未下批文,但夤夜約談,當然沒好事。

夜福桓倒還鎮定,進內換了衣服,把家裡的事情交代給妻子,然後又拍了拍夜鶯的手,說:「爹要走啦,你好好聽你娘的話……如果願意的話,早點跟至善一起到揚州去。」

夜夫人「哇」的一聲就哭了,追著夜福桓跑到門口,夜鶯一直扶著腳步踉蹌的母親,一想到朝廷這麼複雜,轉眼就是飛來橫禍,她也嚇得淚流滿面。

夜福桓在走到門口時,想想又轉頭看差人,神情凝重地說:「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一句話要和我夫人說。」

夫人撲在他的懷中,痛哭失聲:「老爺,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爹,我一定會照顧好娘的……」

「咳咳……有句話我現在不得不跟你說了,說完我才能放心啊……」夜福桓說著,低聲湊到夫人的耳邊輕聲說,「書房的《孟子》中,夾著四十六兩銀票,這是我瞞著你攢了五六年的私房錢……千萬要收好啊!」

即使在這樣危急的局勢下,夜鶯和母親也不由得滿臉黑線,默默無語了。

那天晚上,夜鶯的父親沒回來。

夜福桓的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二皇子打壓太子派系的人,羅織罪名,牽涉眾多。皇上對二皇子推薦的那個道士言聽計從,一受挑撥就勃然大怒,於是立即批准了,不論官職大小,一律按律問罪。

夜福桓的冤枉之處在於,在名單送達大理寺之後,刑部侍郎出任詳斷官,幾個官員受不了重刑,招供自己確實想要幫助太子剷除異己。刑部侍郎便問:「到時如何裡應外合?京城之內由誰控制?誰比較熟悉京城布防?」

「京兆尹!」順理成章地,那幾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脫口而出,就招供了夜福桓。

真是沒由來的一場大禍,京兆尹是從二品大員,雖然一時不能上刑,但被關在大理寺的一間單人房中,一夜之間白了半頭黑髮。

「放心吧,我爹和我娘已經在幫你爹斡旋了,而且你爹確實是無辜的,相信不需要多久就一定能洗清冤屈的。」

於至善陪夜鶯探望夜父,在走出大理寺的時候,這樣安慰她。

她默默點了點頭,強打精神,安慰著哭泣不已的母親。

就在他們準備上車離開時,旁邊有人冷笑道:「夜大人?我看,他是出不來嘍。」

夜鶯回頭一看,是刑部的一個小吏,正捧著宗卷從他們身後走過。

於至善趕緊問:「請問這位大哥,此話從何說起?」

「看到沒?裡面幾位大人都已經畫押簽字了,白紙黑字是夜大人準備和他們裡應外合的,這件案子牽扯的人這麼多,太子那一派的中堅力量,禮部尚書和太子少保都已經被革職下獄了,還在乎多京兆尹一個?」

於至善就是禮部的人,所以夜鶯立即看向他。

他嘆了一口氣,默然點頭,承認這是真的。

夜夫人眼睛一翻,頓時昏倒在地。

父親下獄,母親一病不起,偌大的家中,只剩了夜鶯一個人支撐著。

眼看年關將近,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傳說夜福桓的罪名要問定了,可能會滿門抄斬,於是家中的奴僕也有悄悄走的,也有找管家辭別的,反正是個個逃命去了,就剩了幾個老家人和夜鶯一起照顧著夫人,迎接新年的到來。

太子的病日益沉重,京城的人都在等著,等著太子歿了的那一天,看局勢轉向何方,到底二皇子能不能順利奪得太子之位。

「你還是趕緊回揚州吧。」臘月十二,夜鶯送於至善出門時,和他商量說,「你爹娘已經回揚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說不定會被我家拖累,我看你還是先回去,還能趕得上和爹娘一起過年,等明年局勢明朗了,你再回來也不遲。」

於至善急道:「可是你一個人在這邊可怎麼辦呢?」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現在以不變應萬變,什麼都不怕了。」

「可……」

「可什麼啊,你這個不肖子,你爹你娘在揚州不知道多擔心你呢,你難道真的就這麼與他們分離,一個人在京城過年嗎?」

於至善面露為難之色:「然而……」

「然而什麼?」

「但是……」

「……」

「因此……」

「因此你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回揚州去啦!免得你爹娘說我還沒成親就霸佔了你!」

「還……還沒成親就霸佔了我……」於至善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怎麼樣?」

「我……過了年我馬上回來。」

於至善離京之後,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

本朝慣例,只要不是死囚,在大年三十那天,若家中尚有親人的,允許犯人回家與家人團聚。

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但夜鶯還是勉強帶著笑臉,和病榻上的母親告了別,去刑部天牢接自己的父親回家。

這天確實有很多犯人出獄回家過年,典獄長唱著花名,一一驗證查看,她等到接近中午,雪花都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還沒有等來父親,不覺有點焦急。典獄長把花名冊一收,準備回去吃午飯了。

夜鶯焦急地上前,問:「請問原京兆尹夜大人怎麼還沒出來?」

「他的案子嚴重,同黨又還沒肅清,所以不允許回家。」他說。

夜鶯愕然,她一直以為父親清名在外,又有於家斡旋,這事總不至於到這步田地,可現在看來,局勢卻是極其可怕了。

多日來一個人苦苦支撐著的恐懼,終於在一瞬間將她淹沒,她不由得聲音顫抖起來,問:「夜大人他……他會有事嗎?」

「這可難說,這可是我們侍郎大人親自挖出來的線索,刑部要人順藤摸出來的瓜,如果你是刑部的人,你敢質疑嗎?」典獄長說著,轉身就走。

夜鶯追著他,急切地問:「侍郎大人……是哪位侍郎大人?」

「當然是我們刑部的侍郎大人,當朝中書令楚中維楚大人的門生。」典獄長拋下一句,再也不理她了。

夜鶯站在彤雲密布的天空之下,一動不動。點點白雪沾染了她的鬢髮,被她的體溫融化了,冰涼一絲絲滲進她的身體內。

楚中維,楚聿修的父親,當朝中書宰相,楚家在朝堂上分量極重,是太子與二皇子都要競相拉攏的勢力。

她的父親是京兆尹,說起來是個二品大員,但管理京城這個遍地皇親國戚的地方,卻是個看起來不錯實則棘手的燙手山芋,歷來都是朝廷兼授六部長官管理的苦差事。而本朝因為六部事務繁忙,所以潔身自好的老好人夜福桓才被提拔上來,做了這個如履薄冰的京兆尹。

多年來,因為一直謹慎處身,所以沒有任何一派力量庇護的父親,努力做到了現在,被很多人稱之為勤勉,但又有什麼用?官場上一場變亂,便是多年辛勞化為泡影,甚至捨身殞命。

還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的父親?

又有什麼辦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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