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敢教,你敢用嗎?

幾乎是同時,許陽和李老一人抓起了一隻手診起脈來。

李老稍稍有些錯愕地瞥了一眼許陽,然後便迅速靜心診脈。

許陽現在的脈診也相當不錯,只是這次他一上手,眉頭就是一皺,這個脈象與他以往診斷的都不一樣。

脈象如麻雀啄米之狀,脈跳三五下之後,忽然又停了下來,良久都不復跳!

這是雀啄脈!

許陽心中一沉,這是七怪脈之一的雀啄脈。

這還是許陽第一次接觸到這種脈象,之前在醫術練習室里跟梁老學習脈診的時候,學的都是四季平脈,並沒有診過病脈。

這種九死一生的絕脈,他是第一次診斷到。

雀啄脈主證脾臟氣絕,多見於嚴重心臟器質性病變。

許陽再診,發現在雀啄脈之外還有屋漏脈。

又是一個七怪脈。

如屋漏滴水,許久只滴一滴,間歇時間不勻,脈來十分緩慢。

許陽心中暗道糟糕,雀啄屋漏,患者不會胃氣已絕了吧,人有胃氣則生,人無胃氣則死。

只是患者脈來極其緩慢又極其散亂,許陽短時也難以判斷。

此時,李老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若是寸口脈難憑,當尊前人經驗,按其下三部診斷趺陽、太溪、太沖三脈。」

許陽聽得一愣,他這是在指點自己?

李老走到患者腳部,診斷起來,自言自語說:「診趺陽脈以候胃氣,診太溪脈以候腎氣,診太沖脈以候肝氣。」

「腎為先天之本,脾胃為後天之本。生死關頭,救陽為先,存得一絲陽氣,就有一線生機。三衰重症,為陰寒重重圍困,生死頃刻救陽為急。」

李老站了起來,神情肅穆:「生死關頭,當以大劑破格救心湯,斬關奪門,破陰回陽,而救垂絕之命!開方!」

許陽渾身一震,立刻起來拿紙筆寫方子。

李老道:「當以破格救心湯大劑,以挽垂絕之陽而固脫,加三生飲豁痰,麝香辟穢開竅醒腦而救呼吸衰竭。附子150g,乾薑、炙甘草各60g,高麗參30g(另燉濃汁兌服),生半夏30g……」

方子剛開完,那個八卦小中醫就帶著院長趕到了。

得,院長二話不說就簽字了。

藥房立刻就拿葯煎煮了。

李老囑咐道:「加開水1.5公斤,武火煎煮,隨煎隨服,不分晝夜,不停喂服。」

八卦小中醫立刻去操作了。

而許陽則是蹲在了患者腳部,診起了李老所說的那三個脈。

李老看了許陽幾眼,沒有說什麼。

一般來說,煎煮中藥都是要加冷水,燒開之後用小火煎煮的。而且要根據藥材性質不同,煎煮不同時間。

比如附子,煎煮一個小時之後,它的毒性才會大幅分解掉。但是在一個小時以內,都是其毒性最強的時期。

而李老直接開了150g附子,還是武火直煎,隨煎隨服,根本沒有先煎一個小時,這個時候的附子是最毒的時候!

方子已經煎下去了,一邊武火爆煮,那個八卦小中醫一邊拿葯過來不停給患者喂服。

李老看了一陣之後,走出了診室,到了外面漆黑的院子里,靠在醫院大門的牆上,點了一根香煙,吞吐起來。

「主任,這個……患者有把握嗎?」許陽也出來了,他站在李老身後問。

李老沒有轉身,而是淡淡道:「你也診了脈了,說說脈象吧。」

許陽答道:「患者脈象為雀啄屋漏之脈,為七怪脈,是九死一生之絕脈,且寸口脈難憑,遂診趺陽、太溪、太沖三脈,雖然十分細弱,但仍然可辨。因此,不至於十死無生!」

李老還是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吐出一口煙,嘴角在黑暗中掀起了一抹弧度,他問:「那你覺得患者還有生機嗎?」

「我……」許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答,他也沒治過這種病啊。

李老見許陽沒了聲音,他抬起頭看著滿天星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再過了兩個小時,就該天亮了呀。」

許陽聞言一怔,然後立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李老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許陽回道:「患者為三衰重症,體內被重重陰寒所困。子時是一天內陰氣最重之時,所以患者在子時發病,一度瀕死。」

「子時雖是陰氣最盛之時,但卻也是一陽來複之時。子時之後,陽氣越來越盛,而患者竟未死,反而撐到了現在!這便是患者的一線生機!」

李老仍舊沒有回頭,黑暗中,他嘴角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凌晨四點了呀!」

許陽立刻雙目一亮,他道:「凌晨四點,乃是十二經營衛運行肺經當令,正是本經自旺之時。雖然患者三衰危象,可既然患者能撐到現在也未惡化而亡,那此時,就是最後救命的機會!」

「呵呵……」李老笑了兩聲,扔下手上的香煙頭,用腳碾滅,他說:「難得你還懂些古中醫的知識。」

許陽認真地說:「因為這才是中醫的根!」

李老不置可否,只是轉過身走了過來,說道:「走吧,看看病人去。」

「主任。」許陽喊住了李老。

李老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他。

許陽道:「主任,我想跟著您學醫術。」

李老微微有些錯愕,他搖頭笑了笑,問:「跟我學?」

許陽認真地點點頭。

李老則道:「我的東西可都是些離經叛道的東西,跟我學?我可以毫不保留教給你,可是我敢教,你敢用嗎?」

許陽一怔。

李老又道:「藥典規定附子不得超過9克,我一上手就是150g,一晝夜常常用量超過500克。煎煮一小時後,毒性方才開始分解,可我卻是隨煎隨服,現在正是毒性最強的時候。」

「而躺在床上的那個病人,就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用健康人都難以抗衡的劇毒湯藥,去用在這等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我教你,你敢用嗎?」

許陽再次一怔,呼吸陡然沉重了起來。

李老再度笑了一下,他又道:「這病人只剩最後一絲生機,張仲景來了也不敢說一定能活命,我出手亦是沒有完全的把握。」

「倘若我沒有救活,若是家屬拿我的方子去鬧事,去告我。藥典即法典,我這等破格用藥,等待我的興許就是牢獄之災!」

許陽徹底怔住,呼吸在這一瞬竟停了幾秒。

李老看著許陽的眼睛,他又問:「我敢教,你敢用嗎?治療這等危重病人,救活了,也許你會被吊銷執照;沒救活,也許你會鋃鐺入獄。這時候,你還敢用嗎?」

李老看了看許陽已經獃滯住的表情,他搖頭笑了笑,他也並沒有什麼失望之色,這些年他早習慣了,他轉身就要走。

可許陽卻在李老身後,神情肅穆道:「凡大醫治病,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

李老背對著許陽,呵呵笑了兩聲:「說,每個人都會說。」

說完,李老又要走。

許陽又道:「我用過您的方子,我治過垂死病人!」

李老這才轉身看許陽。

許陽面露慘然,他笑著道:「儘管我有一萬個理由不去救他,儘管那樣所有人都不會責怪我。可我還是去了!所以……我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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