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乾坤春萬里 第十八章 共赴生死

天崩地裂原本只是個形容,此時此刻,卻在天的盡頭,永遠籠罩於夜幕的大地上真真切切上演。

銀河倒灌般的金光,從天幕上的裂口傾瀉,被斬碎的天魔殘肢,如同血雨般散落,尚未接觸地面,又被金光召回半空,瘋狂生長,重新變為無窮無盡的魔物。

從遠方看去,以鎮魔塔為中心,整片天地變成了金色的漩渦。

不可名狀的魔物,張開獠牙利爪,帶著晦澀難聞的咆哮,匯聚成一條長龍,砸向鎮魔塔頂。

而衝擊的中心,一道劍光被魔物的海洋淹沒,只能偶然看到一個白色的亮點,猶如大浪之中的一點微末火光。

這樣的衝擊,也不知持續了幾天幾夜,那道劍光似乎擁有無盡的生命力,無論衝擊有多大,都壓不住劍鋒之內所藏的倔強與頑強。

但頑強並不能當勁兒使,人力終有窮盡之時。

天魔或許也有,但蒼穹之外的底蘊,對於一個凡界的螻蟻來說,就是無邊無際。

鎮魔塔已經掛滿了碎肉,下方的平台變成了紅色的海洋。

左凌泉站在高塔的飛檐之上,手持玄冥劍和驚堂劍,數百萬次的揮舞,已經超越了握劍以來揮劍的次數總和,雙臂早已麻木,只是機械式的揮劍斬擊,劈碎迎面衝來的蝗群。

左凌泉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劍,好似處於出生以來的最巔峰,強大到足以讓任何正視雙眼的生靈窒息。

但相較最初已經緩慢許多的揮劍動作、身上來不及恢複的無數傷痕、被血水染紅的衣袍,無不預示著這具體體魄,已經被壓榨到了最極限,每揮劍一次,燃燒的都是血肉與意志。

意志上的考驗,比肉體的疲憊更為可怕。

能用的補給早已消耗乾淨,梅近水強撐起身體幾次予以協助,又倒下,左凌泉也早就到了極限,明白現在做的是無用功,強撐一刻就在肉體的痛苦中多呆一刻,心底早已生出放棄掙扎的念頭。

而天上的太陰神君,也在無時無刻『低語』,提醒他——只要打開封印,你就是天神之子,能活下去,獲得改變一切的力量。

左凌泉數次想要一劍劈開封印,去拿那唾手可得的龐大力量,來對付眼前的無邊魔物。

但最後時刻左凌泉總是克制住了,因為他知道天地沒有思緒,只是在回應他對力量的渴望,那些說服自己的想法,都是從他心底產生,根本就沒有什麼天神低語。

只要長生道打開,進來的就是天魔本尊,遠比眼前這些尚能用劍對付的魔物可怕。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靠著自己意志力抵禦誘惑和痛苦,多撐一秒是一秒,至於撐下去為了什麼,他不知道,或許是在等待著馳援,也或者是不想死在身後女子之前,反正他得撐下去,他的意志不可能比體魄先倒下!

梅近水來到了塔頂,靠在左凌泉身後的屋檐上,一襲白裙染成了血紅色。

原本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已經有些失神,但手指還是微微抬起,壓榨著體內最後一絲力量,化為青色流光,治癒左凌泉傷痕纍纍的身體。

這點力量,在此時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梅近水知道,左凌泉早已經到了極限,想不通為什麼他現在還站在面前。

至少她在起身幾次後,已經徹底撐不住了,仙君的心智,也扛不住這種無窮無盡的絕望。

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梅近水不想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掙紮上,嘴唇動了動,以微弱聲音開口:

「過來躺下吧,我忽然又想和你死在一起了。」

左凌泉機械式的揮劍,劈碎當空壓下的妖魔,可能是察覺到梅近水意志處於崩潰的邊緣,咬牙吐出一句:

「放心,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話語無比自信,哪怕連說話的聲音都已經有氣無力,自信與決然,還是體現在了每一個字里。

梅近水聽見這自信的言語,明白自己意志出現了動搖,咬破下唇,壓下心中出現的放棄念頭,想起身繼續幫忙禦敵。

但無論她意志如何驅使,都再難撐起這具油盡燈枯的身體,只能把最後的一點力氣,化為了輕聲言語,嘗試著給左凌泉鼓氣,消減他意志上的煎熬:

「要是咱們活著出去了,我滿足你一個願望。」

左凌泉沒有力氣再說話,但明顯在聽著,這也是他喚醒意志,讓自己別失神的唯一方法。

「你儘管往離譜的方面想,本妖女什麼事兒都敢做,就怕你不敢想。」

梅近水有氣無力說著話,露出了一抹熟悉笑容:

「你可是小淫賊,不好意思用來糟蹋姑娘的手段,可以全往我身上招呼。」

這離譜又不合時宜的話語,說起來還真有點作用。

左凌泉倒不是被『隨便糟蹋』觸動,而是想起了背後等待的一位位佳人,每一張臉頰都近在眼前,歡聲笑語如在耳側,他要是放棄揮劍,就永遠看不到了。

左凌泉繃緊心智,出劍的動作快了一分,但全靠意志支撐著體魄,此舉也不過是加快生命力徹底耗乾的速度。

漸漸的,一襲血衣的劍客,滿頭長發間出現了一抹白色,繼而越來越多。

梅近水知道左凌泉堅持的時間,早已經超過了身體和意志能承受的極限,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倒下,但偏偏身形又堅若磐石,似乎永遠不會停下手中的劍鋒。

梅近水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撐倒這一步,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自譽為道心堅定,但意志尚未渙散,卻連身體都撐不起來。

梅近水數次鼓起勇氣,想要抬手,哪怕治癒面前男子身上的一點點傷痕,但枯竭的氣海,卻讓她連抬起手指都是奢望,只能靠在屋脊上,看著已經壓榨所有生命力的男子,往前揮出一劍又一劍。

梅近水的心緒,從絕望、無力,變為感動,再到成為單純的揪心,面前的男子尚未放棄,她已經不忍心在這樣躺在背後,看著對方忍受著這世間最極致的煎熬。

梅近水想閉上雙眼,讓腦海里的畫面,徹底停留在男子不屈的背影上。

但這想法無疑太過自私,畢竟讓她活著,可能是男子還在拼盡一切堅持的唯一目的。

唰唰唰——

兩把揮動的仙劍,動作越來越慢,而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左凌泉銳利如劍的眼神始終沒變過,但雙臂卻好似慢慢失去了感覺,不再受意志的控制。

兩把仙劍都有劍靈,此時更多的,是劍靈在拽著他的胳膊揮劍。

但無論如何努力,如何頑強,眼前無窮無盡、生生不息的魔物,就好似永夜之地的夜幕一樣,永遠沒有迎來曙光的一天。

左凌泉極力壓制著心底的一切情緒,只用心念告誡自己,他還沒有到極限,如果玉堂在這裡,肯定比自己撐得久,他作為相公、作為男人,怎麼能不如媳婦。

左凌泉拼盡全力硬撐著,卻難以抑制的陷入了過往思緒之中,回想著一路走來的一幕幕,感受也在現實的絕望與記憶的美好之間逐漸變幻。

左凌泉知道,他只要徹底沉淪與思緒,人就倒下了,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喚醒著逐漸麻木的神魂,但眼前的景物,卻變得越來越黑。

手中劍鋒依舊在動,渾渾噩噩間,左凌泉不知道又撐了多久,一聲咆哮,忽然從天外傳來,剎那間響徹整片天地:

「嘰——」

同樣渾渾噩噩的梅近水,清醒了幾分,轉眼看向了遙遠的南方。

赤色火焰,劃破南方的蒼穹。

體型如山嶽的糰子,拖著火焰尾跡,從天際飛馳而來,背上還有兩道人影。

糰子尚在天際盡頭,便噴出了一道火焰。

轟隆——

天地巨震,火焰掃過天際,瞬間衝散了蝗蟲過境般的百萬魔物。

左凌泉站在飛檐之上,手中雙劍,在火焰衝擊過後,終於停頓下來,轉眼看向大地南方,眼中露出了狂喜,發出一聲沙啞怒吼:

「啊!」

「嘰!」

梅近水渙散的眼神也瞬間恢複,垂死病中驚坐起,來了一句:

「還是鳳凰好使……」

而一聲暴怒的嬌喝,也出現在天地之間:

「兩儀奉神詔,一念混沌開!」

身著金色龍鱗長裙的高挑女子,手持兩把金鐧,第一時間衝出,在半空之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法陣。

崔瑩瑩緊隨其後,以奔雷之勢,衝到鎮魔塔上,抱住了氣若遊絲的梅近水,以及孤身鎮守天門近半月,從飛檐上搖搖欲墜的白髮男子:

「凌泉?!師尊?!」

左凌泉早已經脫力,靠在瑩瑩姐身上,甚至沒法說話,只是遙望著天際。

隨著玉堂一聲「混沌開」後,南方的天際上空,驟然被撕開五個空間裂口。

裂開後方,是艷陽高照的廣袤大地,數萬萬劍拔弩張的修士,如臨大敵望著這邊,站在最前方的是手持法杖,身穿淡金法袍的吳尊義。

唰唰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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