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若夢浮生 第十五章 大壯與瓜瓜

中午時分,長空萬里無雲。

天鷹堡總管鄭犼,在半山腰的觀景廊道中負手而立,眺望著下方一片祥和的天鷹城。

肥頭大耳的鄭育站在背後,手裡提著從集市買來的茶葉,興緻勃勃說著:

「大伯,我的畫技經過幾十年打磨,如今也算登堂入室了,昨天便有慧眼如炬的道友,上門買了畫,那評價一聽就是行家,說我『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

鄭犼撫須點頭:「不錯,好句。你畫了只鷹?」

「不是,畫的東洲女武神。正因為那位道友把女武神比喻成東方的雄鷹,我才覺得他是行家,完全看出了我畫筆之下想表達的意思。常言道英雄惺惺相惜……」

鄭犼微微皺眉:「然後你就沒收錢,把人放進去了?」

鄭育嘆了口氣:「文人視金錢如糞土,遇見意氣相投的道友,我哪裡好意思收神仙錢。我自己結交朋友,卻要勞煩大伯行方便,實在慚愧,這不,一大早就買了二兩茶葉,給大伯送來……」

「朋友該交就得交,香火錢也是同理。大伯不管你收沒收,該上交的那份兒,一個字兒都不能少。上到徐堡主下到掃地的,可都指望著這點外水……」

……

叔慈侄孝的閑談,並未持續多久,就有一名天鷹堡的小管事,從後方急急跑來:

「鄭長老,出事兒了,赤烏谷的荀公子出關了,正在福地外發脾氣,還叫您滾出去見他……」

鄭犼眉頭一皺,掐指算了下時間:

「荀公子才進去十來年,怎麼可能出關?」

鄭育倒是聰慧,回應道:「還能如何,英年早逝了唄。」

「不可能,我安排好好的,該是大團圓結局壽終正寢才對……」

小管事跑到跟前,略顯焦急:「我也不清楚裡面發生了啥,反正荀公子脾氣很大,在福地外面破口大罵,什麼『欺人太甚、喪盡天良;刮目相看是吧?你給老子等著……』,不出意外,是在福地里出意外了……」

鄭犼聽見這話,心中微驚,知道出大問題了。

黃粱福地的基礎,是位於天鷹堡下方的那一根『太虛仙藤』,據說是蒼沙古河的仙帝萬年前手植,用以在夢中經歷百世輪迴悟道。

後來監兵神殿發現後,把這處地方據為己有,變成了自家生金蛋的支柱產業,一直持續至今。

仙藤是活物,歲數太大沒人能掌控,但監兵神殿供奉這麼多年,投桃報李,還是會聽取意見,稍微照顧下特定的人。

像是仙家豪門的子弟,來天鷹堡渡紅塵劫,鄭犼就會精心安排出身背景,甚至暗中干涉,讓他們在凡世的一生活的盡量精彩。

不渡劫專門過來體驗生活的仙家巨擘,找他們定製專屬的出身,在夢中逍遙一世,也得細心照料。

其他花錢進福地的修士,肯定就沒這待遇,純粹自生自滅,順便當這些『主角兒』的墊腳石,就算被打死了,也能用『世事無常,凡人就是如此,道友請重新來過』來應付。

前一種體驗生活的入夢者,顯然不能出岔子,因為夢裡面什麼都是假的,時間卻是真的。

人家忘記過往,以凡人身份在夢中悟道,悟到一半含恨而終,浪費多年時光,出來肯定得找他們麻煩。

這些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就比如說那荀公子荀甫,是赤烏星君的愛孫。

赤烏星君覺得荀甫沒成大事的魄力,專門和天鷹堡打了招呼,讓他們好好安排,去福地歷練;天鷹堡服務不達標,浪費人家十幾年時光,不賠個天價人家能算了?

鄭犼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轉身帶著管事速速趕往後山,路上詢問:

「是不是在夢裡撞上了其他仙家巨擘?」

黃粱福地的妙處,就在於修士進的是仙藤的夢境,而非自身;裡面無關緊要的雜魚是仙藤控制的幻象,剩下全是真人魂魄,這使得夢境有著無與倫比的活力,和現實幾乎無二,缺點就是兩個『主角兒』碰上,總得有個人得當背景板。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天鷹堡會盡量把這些人安排的很遠,減少碰面的機會,但時間一長,總有些人會發生交集,從而產生意外。

這些受照顧的人,身份背景都不低,如果是這樣的話,和荀甫解釋,對方應該也不會死咬著不放。

但小管事對此卻是搖頭回應:

「荀少主這身份,我等哪裡敢亂來,方圓數百里就他一個『天之驕子』,連厲害的散修都沒有……不對。」

小管事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

「今早上又進去了兩名修士,沒查身份背景……」

跟著後面的鄭育聞言一驚,連忙插話:

「別胡說八道,肯定沒關係,這事兒捅到宗門裡,我們都吃不到好果子。」

鄭犼聞言愈發頭疼——走後門進來的修士,可不給宗門上賬,要是捅出簍子,他可能直接被宗門推出去背鍋了。

鄭犼弄不清楚情況,也就沉著臉不再多說,迅速穿過天鷹堡,來到後山。

三人剛來到後山的觀景湖旁,就看到一個年輕公子,手裡提著把刀,對著天鷹堡破口大罵:

「誠心噁心我是吧?我他娘才二十多,騎馬出門喝個酒,被人一刀給砍了,還他娘邊砍邊吃包子!你們知道那有多窩囊嗎?這種惡徒,我一死,我娘我妹指定被他先奸後……呸——噁心!你們是讓老子渡紅塵劫還是壞老子道心?讓老子忍辱負重報仇雪恨,至少得給老子留口氣吧?死透了算怎麼回事兒?」

鄭犼聽得頭皮發麻,連忙擺出個笑臉,跑到跟前:

「荀公子莫要動怒,夢裡皆為虛幻,當不得真;能驚覺大夢一場,有重來的機會,應該高興才是……」

荀甫剛才『一覺醒來』,發現剛才的悲慘遭遇是做夢,確實有虛驚一場的慶幸;這也是黃粱福地的保險之處,修士不至於直接破防道心崩碎。

但無緣無故當街暴斃,讓他看開談何容易?

荀甫瞧見鄭犼,提著刀就沖了過來:

「我知道是做夢,做夢我就能被人亂刀砍死?我家眷就能被人禍害?我爺爺給錢,是讓你們給我做噩夢的?」

荀甫這模樣,顯然是紅塵劫渡劫失敗,心神受到的衝擊。

換做尋常散修,鄭犼開導一番,讓他重新入夢即可,但荀甫顯然沒這麼好擺平。

鄭犼陪著笑勸道:「荀公子,你消消氣,你要是怕夢中的家眷受辱,我這就派人解決了他們……」

「啥?」

荀甫抬起手中刀,怒罵道:「你說的是人話?死我一個不夠,還要讓我死全家?」

「唉,荀公子,夢裡的事兒別當真,這就是一場過家家罷了,把他們解決掉,他們就醒過來了;你要是實在放不下,可以出來再續前緣嘛,以您的身份……」

鄭犼正耐心勸說,背後的小管事,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以心聲低語:

「別別別,荀公子在夢裡的爹,是咱們一位長老的孫子,和荀公子不和,偷偷跑進來當爹過癮……」

?!

鄭犼表情驟變,僵立當場。

荀甫察覺不對,提刀指向小管事:

「你在說什麼?」

鄭犼恨不得一腳踹死背後的管事,他連忙上前按下刀,和顏悅色道:

「在提醒老夫福地的規矩,夢裡事夢中了,一旦牽扯現實,落差太大必然壞道心,這法子不行;嗯……要不老夫再給荀公子安排一下,重新入夢……」

荀甫皺眉道:「我腦袋都被人砍了,能起死回生?」

鄭犼尷尬道:「是換個身份,重活一世……」

「你意思是把這事兒算了?!」

「不是不是……唉……人死如燈滅,荀公子在夢中已經橫死,現在估摸正躺靈堂里;夢裡是江湖世道,沒神仙鬼怪,你忽然站起來,太過離譜了……」

「離譜?」

荀甫聽見這話就來氣:「你還好意思說離譜?老子苦練刀法十幾年,眼瞅著就要稱霸武林,忽然就撞上了一個野小子,吃著包子唰唰兩刀把我剁了,你覺得這不離譜?

「老子在修行道都沒見過這麼拽的人,那他娘就是個神仙,他能在江湖裡面修仙,老子死而復生怎麼就離譜了?」

「額……」

鄭犼一聽這描述,就知道兇手在現實世界中,肯定是一位武道登峰造極的高人,夢裡雖然記憶被封印,但日積月累的本能不會忘,哪怕身體素質一般,也能靠本能技巧取勝。

但這話他肯定不能說,因為說出來,荀甫就會意識到,他不光在夢裡不如人家,在現實可能差距更大。

荀甫見鄭犼不說話,就繼續道:

「我不管,他能這麼猛,我為什麼不能?我必須把面子找回來。你馬上讓我回去,再給我安排一套絕世神功……不對,讓我能御風,最好能施展術法;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是吧?我他娘非得讓他瞪掉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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