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北域游龍 第三十一章 鍾鹿谷

瀝泉國帝都,國師府。

國師王義在瀝泉國出生,藝成後在此地紮根多年,作為凡人眼裡的『得道仙師』,每天登門請其看風水算吉凶的王公貴子,幾乎能踏破門檻,今日亦是如此。

不過作為主人翁的王義,最近顯然沒心思見客,都讓兒子在外招待,自己則待在後方的書房裡。

後宅的書房,是自製的鍊氣室,沒有僕人敢過來打擾,很清靜。

面相年過半百的王義,穿著一襲黑色道袍,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臉上愁雲密布,還在思考兒子勸他逃跑的事情。

修行道能來去如風的人,只有那些毫無根基的散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遇事兒就跑沒啥顧忌;而真正慢慢爬起來的修士,能有安穩居所,誰樂意當身若浮萍的散修?

王義好不容易修到幽篁,成為瀝泉國的王朝供奉,一旦臨陣脫逃,辛辛苦苦積累的地位、家業全沒了,幽螢異族對他格殺勿論、正道更是容不下他,傻子都能明白把正邪兩道全得罪的下場。

但不跑也不行,東邊打過雪狼山脈,肯定第一個拿他開刀,到時候命沒了都算善終,萬一遇上個心狠手辣的,直接關雷池永世不得超生都不算稀奇。

王義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尚未考慮好去留,一聲突如其來的話語,就在旁邊響起:

「轉夠沒有?」

聲音清冷淡漠,未見其人,就能讓人想像出是個俊朗孤傲的年輕男子。

王義渾身一僵,餘光看去,旁邊的茶案跟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在太師椅上正襟危坐,身著白袍頭束玉冠,佩劍懸在腰間,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光看氣質就知道是殺伐果斷、不食人間煙火的正道劍仙。

王義背著的雙手,手指下意識動了下,但馬上又壓住了氣息——畢竟對方能無聲無息進來,要殺他肯定就是抬手的事情。

王義反應極為迅速,臉上表情瞬間從驚恐變為驚喜,以一種『相見恨晚、喜極而泣』的語氣,開口道:

「小道王義,拜見仙長。小道在此地靜候多年,仙長終於來啦……」

「……?」

正襟危坐的左凌泉,本來還想擺出仙尊氣場,拷問這作威作福的邪道宵小,對方跪的這麼快,不禁滿頭黑線。

王義可能是怕對方一言不合就把他弄死,話不帶停:

「小道為異族所用,實在是出身如此身不由己,其實小道心一直心懷正道;仙長不信可以看看中堂後面的暗閣,裡面供奉著正道仙君,小道日日上香祭拜……」

左凌泉微微抬指,掀起中堂字畫,可見後面放著幾尊小木頭雕像,有男有女,個個正氣凌然。

左凌泉把『女武神』的雕像拿過來,觀其刻痕:

「這是剛刻的吧?」

「仙長果然慧眼如炬,小道在此地擔任國師,時常有異族妖魔登門巡查,不敢久留這些聖物,所以每隔幾天就會更換……」

左凌泉微微抬手,打住了王義的胡扯:

「看在你平日未曾作惡,也斬了不少作亂妖獸的份兒上,饒你不死。把你知道的情況都如實托出,搜魂乃禁術,本尊不想輕易動用。」

「謝仙長不殺之恩……」

王義哪裡敢多嘴半句,把得知的情況,從頭到尾全交代了一遍。

但王義本身就是異族放在明面上的崗哨,必要時也是棄子,涉及一洲戰略布局的消息,怎麼可能被他知曉,唯一有價值的消息,只有異族高層近期在鍾鹿谷活動。

左凌泉大略聽完,確定王義沒說謊後,就假裝在王義身上留了道神魂印記,悄然離開了書房,來到了城外的江畔。

地處瀝泉國都城,城郊的江景算得上山清水秀,三個女子都站在江邊的小樹林里等待。

左凌泉無聲無息落在小樹林外,就瞧見背著鐵琵琶的秋桃,臉蛋上滿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笑死我了……我還以為這個國師脊梁骨能硬些,沒想到跪得比前幾個小嘍啰還快,竟然還提前刻雕像準備著……」

湯靜煣抱著糰子站在跟前,也面帶笑意,不過沒有說話。

仇大小姐提著碧青寶劍,站在兩人身側,對國師府裡面的情況習以為常,回應道:

「正邪相爭,和底層只想求長生的修士關係不大,誰拳頭大他們聽誰的,不光是異族如此,正道底層的修士也是這般識時務……」

前兩天過雪狼山脈後,左凌泉和仇大小姐一起往內腹摸排,一直都在打探消息,遇到的幾個異族眼線,無一例外都是秒跪,至於得到的情報,和王義招供的區別不大。

左凌泉來到跟前,回頭看了眼都城:

「這些小嘍啰,能被輕易找到,肯定沒掌握有價值的消息。但附近的幾個修士,最近都接到了通知,近期清理鍾鹿谷周邊,我感覺這消息有點蹊蹺。」

仇大小姐點了點頭:「大概率是誘敵之計,散布假消息,引誘我們探查。」

謝秋桃想了想,詢問道:「那就是陷阱,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左凌泉和仇大小姐,對此都有些遲疑。

幽螢異族放的消息很假,稍加調查,就能判斷出鍾鹿谷是個坑,這並非異族不善謀略,而是用的光明正大的陽謀。算是明擺告訴望川城,我們在鍾鹿谷圖謀不軌,有種你就派人來查。

左凌泉過來為的是摸清婆娑洲內腹的情況,說簡單點就是摸清異族高境修士的分布情況,以便後方定點清理推進。

既然鍾鹿谷是個陷阱,裡面肯定有高境修士等著,相當於關卡,不去摸清底細拔釘子,那左凌泉跑到內腹來還想幹啥?

繞過去繼續往內部摸索的話,一旦出事兒就是腹背受敵,這個風險左凌泉都不敢冒。

但明知對方有備而來,還一頭莽進去調查,也不合適;只要左凌泉不敢冒進被攔住,那阻礙正道西進的目的就達成了。

仇大小姐斟酌了下,開口道:

「異族大概率針對的是你,既然敢放消息引你過去,就不忌憚你。要不就先摸到這裡吧。」

仇大小姐的意思,顯然是穩健為主,到此為止,等著大軍推過雪狼山,再調集人手拔掉鍾鹿谷。

左凌泉自然能看出這形勢,在身處敵腹不明底細的情況下,確實想聽仇大小姐的建議,穩健一回。

但可惜的是,左凌泉穩健,有人幫他不穩健。

站在旁邊的靜煣,不擅長這些,本來只是安靜旁聽,但聽著聽著就開始愣神兒,繼而開口道:

「小左,婆娘讓你現在去鍾鹿谷。」

「婆娘?」仇大小姐一愣,左右四顧:「什麼婆娘?」

「嘰嘰……」

糰子張開小翅膀比划了下,示意家裡的大婆娘,誰都得聽話的那個,結果又被靜煣敲了下腦殼。

左凌泉得到老祖的授意,自然不再審時度勢:

「走吧,看看異族在鍾鹿谷搞什麼花樣……」

仇大小姐有點遲疑,但見左凌泉和秋桃都打定主意要過去,她也不說什麼了,飛身而起跟了上去……

——

鍾鹿谷。

殘陽如血,自山谷落下的瀑布,被染成了金紅色,一隻麋鹿站在林間,好奇望著山谷內布置陣法的兩道人影,瀑布上方盤坐的兩人,則望著林間的麋鹿。

「玄鄴,你是一條蛇,卻變成人樣,算不算覆宗滅祀、變古亂常?」

「不算。」

「為何?」

「妖王說過,蛇踏上修行道,就不再是蛇;人踏上修行道,也不再是人了。你我如今並無區別,都只是蒼生之上、天公之下的尋道者。」

「那你說,我們如果有朝一日,得了大道,飛升天外,又是什麼?」

「不清楚。不過天上人看我們,應該和我們看麋鹿一樣吧。」

玄鄴話至此處,抬手輕勾,林間竄出一條黑蟒,張開血盆大口,將探頭的麋鹿拖入林中,便沒了聲息。

相貌粗獷的伏尨,見狀皺了皺眉,抬眼望向金紅色的天幕:

「若真如你所言,我們把這天打開,算是作死?」

玄鄴望向東方,搖了搖頭:「把長生道打開,是不是作死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們現在在這裡埋伏,是請爹入瓮。」

伏尨收回目光,望向玄鄴,眼神戲謔:

「堂堂玄陰蛇祖,被一個小輩打得叫爹,至於嗎?」

玄鄴嘆了口氣:「伏仙尊莫要輕敵,此子身上機緣太強,即便本身不是伏仙尊對手,他背後的人,也不會讓他輕易葬身此地。」

伏尨笑了一聲:「都玉階劍修了,能站在背後當大樹的人,無非對面的幾個仙君;我們背後又不是沒人,此子真能把東方燭照這些人逼出來,我倒是樂得看仙君混戰。」

玄鄴知道十仙君不會下場,畢竟每個仙君都是定海神針,關係到了一洲勢力的存續;稍有折損,就好比東洲沒了上官玉堂、南嶼洲沒了冥河老祖,當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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