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劍酒桃花 第十五章 你知道我是誰嗎?

生老病死不可避,可能壽命有長短之分,但無論壽命有多長,只要還行走在三界之間,就總有大限將至的那一天。

魂歸地底是一場輪迴的終結,也是另一場輪迴的開始,但世間最悲之事,莫過於此生抱有太多遺憾和懊悔,讓人不甘就此閉目,卻又不知該怎麼接著往下活。

老陸便是如此。

曾經只是山村少年郎,進山采樵誤打誤撞入了仙門,沒有師長沒有引路人,靠著骨子裡的獸|性,以弱肉強食之道,爬到常人難以企及的位置。

慶幸的是,老陸良知未泯,最終浪子回頭,沒有墜入忘卻人性的魔道。

但可惜的是,正因為他良知未泯,幡然悔悟後,發現曾經做了太多不配為人子、為人夫的事情,沒法釋懷。

時光無法逆轉,留給他的只有悔恨,硬不起心腸又沒法心無雜念,正邪兩道都走不通了,只能在餘生的歲月里,一遍又一遍地責罵自己。

但這樣的責罵也沒什麼意義,因為該聽到的人,都已經聽不到了。

橫風裹挾著黃沙,吹的老舊袍子獵獵作響。

渾身暮氣的老陸,如同少年時那般,抱著長劍,靠在馬車上,注視著天上的流雲,腦子裡在回憶曾經的年少輕狂,但那腰桿,卻怎麼也直不起來了。

一牆之隔的車廂里,左雲亭把避暑符貼在腦門上,身上裹著條毯子,凍得瑟瑟發抖,依舊不肯出來晒晒太陽;發覺老陸許久未曾有動靜,他開口問道:

「老陸,發什麼呆?」

老陸回過了神,昏黃老眼中顯出一抹笑意,開口道:

「當年,我和我老伴兒,便是在這裡遇上的。要是後面不遇上大機緣,就那麼平平淡淡闖蕩,如今說不定就是帶著孫子孫女出來閑逛,哪會帶你這憨貨。」

「嘿?!」左雲亭回過頭,看著車廂上的倒影:「你知足吧你,要是沒我,以後誰給你送終?身在福中不知福……」

碎碎念兩句,左雲亭又來了興趣,畢竟老陸以前可從沒說過老伴的事情。他開口問道:

「你和陸嬸兒怎麼遇上的?是不是你這老不要臉的看人長得漂亮,見面就死纏爛打?」

老陸呵呵笑了下,然後又是一嘆:

「當年不曾注意這些,也記不大清,反正就那麼遇上了,交談兩句也不知怎麼想的,就一起結伴遊走,一走就是好幾年。」

「然後呢?陸嬸兒去哪兒了?」

「唉……」

「是不是你資質愚笨,人家已經成仙了,你跟不上,不要你了,你心結難解,才變成這模樣?」

老陸倒希望是如此,曾今的不堪過去,實在不想提及,便含糊道:

「也不是。我當時確實愚笨,辜負了人家姑娘,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自作孽。」

左雲亭對這事兒還挺上心,開口道:

「知道辜負,沒過去道歉?女兒家都心軟,你犯再大錯,只要誠心悔悟,老老實實賠不是,人家肯定原諒你,在這裡傷春悲秋有什麼用?」

老陸搖了搖頭,對此並未回應。一來是道歉沒人聽,二來是他虧欠的可不止髮妻,還有連墳頭都找不到的父母,這筆債不是一句道歉能還完的。

左雲亭在車廂里閑得無聊,有了話題,就化身為知心大兒子,不停開導為情所困的老父親。

老陸安靜聽著,心念又飄回了年輕時的過往;就在他神遊萬里之時,餘光忽然發現,極遠處的一個沙丘上,有東西在注視著他。

那是一個女子,距離不遠不近,看不清面容和身形,但能感覺出在笑,在向他招手。

老陸渾濁的雙眼瞬間清明,轉眼望去,那個沙丘上又沒了任何東西,好像方才所見只是幻覺。

「……」

老陸再老,也是幽篁巔峰,距離玉階僅半步之遙,怎麼可能出現幻覺。

看到有,就真的有。

老陸摸索了下手中的古樸長劍,開口道:

「你們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尿泡尿。」

「哦……嗯?老陸,你上次尿尿還在棲凰谷,這憋的夠久的,得多大一泡?」

老陸沒有回應,身形一閃間,便來到了方才所見的沙丘。

沙丘距離火鐮谷已經不遠,烈日幾乎曬紅了沙地,遠處的景色在升騰的熱氣下扭曲,能聽到的只有滾燙的風聲。

老陸環視一周後,沿著沙地上的些許痕迹,走向火鐮谷,腳步似慢實快,頃刻間已經行出數里,直至在火鐮谷的懸崖邊緣,才瞧見了一道人影。

人影不再是女子,而是一個同樣頭戴斗笠的劍客,在崖畔盤坐,左手邊放著一壺酒、兩個酒碗,背對著他。

劍客出劍,一般用右手,坐著往左邊戳不順手,往右邊掃卻很順暢,所以把酒壺放在左手邊,邀請人就座,算是中洲劍客間一種不明說的禮節。

老陸沒看到人影的臉,但通過放在旁邊的那把紫青色的長劍,已經認出了來人。他背著手如同小老頭般,走到懸崖邊坐下,看向下方呈黑色的盆地,開口道:

「林大劍仙,你老還沒死,挺讓人意外的。」

林紫鋒面相只有三四十,但比仇封情、老陸年長,在他們剛開始闖蕩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州的劍皇了。

對於這句問候,林紫鋒並沒有什麼不滿,抬手倒了碗酒:

「以前,我還以為你能成為江成劍之下第一人,沒想到打到前十三,就銷聲匿跡,還老成了這樣。和我相比,我還活著算什麼意外。」

老陸沒心情打機鋒當謎語人,沒有接酒碗,開口道:

「方才那女子,是你做的手腳?」

「除了我還能有誰。能讓你性情大變,心結難解,在我看來,只有一個『情』字。你能過來,說明我猜得沒錯。」

老陸顯然不喜歡別人拿這種事談笑,他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平淡道:

「說完了?」

「別著急。我早些年投靠了幽螢異族,知曉那邊的一些說法。以前坐鎮玉瑤洲南方的一位仙尊,也在幽螢異族,為人心善,也惜才,會在力所能及之下,幫看中的後輩留個後手;這樣等後輩幡然悔悟想彌補過往的時候,能有一個解開心結的機會。」

林紫鋒轉眼看向老陸:「我覺得你有資格入那位前輩的眼,想解開心結,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北方找那位前輩試試。」

老陸為了挽回過去,曾經求過無數人,但都一無所獲。林紫鋒覺得他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欣喜若狂。

但讓林紫鋒意外的是,老陸並沒有太多反應,只是平淡道:

「難不成那位仙尊,還會時光逆流的神通,讓人重回少年郎的時候?」

林紫鋒搖了搖頭:「時光逆流不可能,但逆轉輪迴白骨生肉,並非沒人能做到,也有可能那位仙尊看得遠,幫你保留著故人的魂魄,讓你得以說句話。我只是給你指個路,即便不能解開心劫,能和故人當面道個歉,總好過餘生自怨自艾。雖然機會渺茫,但總有一分,你要是不想要這機會,我大可回去和那位仙尊說上一聲,讓他老人家抹去此事……」

咻!

林紫鋒話語尚未說完,身旁響起一聲劍鳴,周邊天地凝滯了下來。

熊熊烈日和烤得乾裂的大地,似乎在一瞬間被隔絕在了世界之外,明明能看到熾熱的太陽,身處大地之上,卻好似置身冷冽寒冬。

老陸坐直了身體,眼神鋒芒畢露,甚至帶著幾分早已隱藏不知多少年的桀驁與冷血,沙啞道:

「老夫看你是真活夠了,都忘了自己幾斤幾兩。」

林紫鋒本意就是拖住老陸,對此笑道:

「怕被那位前輩抹去最後的機會,看來你還是在乎的。」

老陸沒有言語,但沖霄劍氣,已經作出了一名劍客該有的回應……

咻——

……

另一側。

上官靈燁飛身往火鐮谷疾馳,因為左凌泉和謝秋桃飛得太慢,中途改為一手一個,拉著兩人以雷霆之勢划過了長空。

左凌泉已經稍微適應急加速,但謝秋桃顯然是猝不及防,被拉著右手,整個人橫著移動,雙腿和胸脯被風吹的亂擺,發出:「咿咿呀呀……」的雜音。

下方的沙海在急速下變得看不太清,兩人只覺眨眼工夫,上官靈燁就停了下來,來到了東北方的一個沙丘後方,尚未落地,就遙遙聽見呼喊:

「保護少主!」

「來者何人?」

……

除此之外,還有刺耳的劍氣和符籙爆裂的聲響。

左凌泉沒有大意,落地後迅速隱匿聲息,探頭從沙丘上觀望。

烈日之下,遠方的荒漠之中,十餘名身著長袍的修士,手持利刃圍在了一輛馬車周邊,如臨大敵。

拉車的靈獸已經橫死,旁邊還倒著兩具屍體,看起來是被偷襲所致。

車隊的前方,一名蒙面劍客以驚人的速度迂迴,每逢出劍就有一人倒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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