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雲遊 第四十章 小窗幽燭、燈前雨夜

半夜三更,馬城縣變成了漆黑一片的鬼城,只能聽見雨幕沙沙和遠方海浪的聲響。

小院內,濃郁肉香味瀰漫,送來的熏肉質量不差,僅僅是用水煮熟再撒點鹽,就足以讓飢腸轆轆的兩人一鳥食慾大動了。

左凌泉用大盆,裝著一盆水煮肉,放在了正屋的桌子上,又把滿滿一鍋糙米飯端了過來。

這麼多東西,足夠幾十號普通人吃一頓,兩個人肚子裝都裝不下。

但修行中人的體魄已經不能用常理推斷,千斤萬斤之力不是憑空來的,胃就相當於一個煉藥爐,尋常五穀下肚,可能還沒吃第二碗,第一碗就全部吸收乾淨了。

雖然吃完沒問題,但左凌泉把一大鍋米飯放在眼前,還是微微驚了下——太妃娘娘半步玉階,體力儲備比他高得多,這點東西還是不夠,真要往飽的吃,太妃娘娘一頓飯估計真得吃兩頭牛。

念及此處,左凌泉還有點慶幸彼此是在修行道,不然一個飯量這麼大還吃不胖的媳婦,男人得愁死。

當然,這話左凌泉是不敢開口當面說的。

給糰子舀了一碗飯放在桌子上後,左凌泉拿著碗來到書桌跟前。

上官靈燁工作的時候極為專註,偶爾還仔細回憶一下,確定方法在此地可以實施,或者把不該出現的東西略過,以免給俗世帶來禍患。

聞到了飯香味,上官靈燁覺得是餓了,但往日做事沒有半道停手的習慣,就柔聲道:

「你先吃吧,給我留一些即可。」

上官靈燁沒動,左凌泉那好吃獨食,他見上官靈燁嘴閑著,就夾了一塊水煮肉,送到了她紅唇邊:

「先吃點墊墊肚子,我都餓得心慌,娘娘估計也差不多。」

「……?」

上官靈燁看著眼前的筷子,雙眸微微睜大了幾分。見左凌泉沒有識相地縮回去,她輕輕吸了口氣,抬起眼帘望向左凌泉:

「你當本宮是糰子?吃飯都要人喂?」

「嘰?」

把腦袋埋進米飯碗里的糰子,聞聲抬起頭來,見兩人都沒搭理它,又繼續埋頭乾飯。

左凌泉見此把筷子收了回去:

「只是看娘娘手上沒空,幫個忙罷了。」

上官靈燁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金簪,起身走向桌子:

「讓你喂,明天早上都吃不完。板子不夠,你明天再去找幾塊,剩下的明天再刻吧。」

「行……」

左凌泉把木板收好,端著碗放到了上官靈燁面前,自己坐在了對面,開始埋頭乾飯。

小窗幽燭,飲食男女。

衣著和環境完全不搭的兩人,以前可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這麼坐在一起共度良宵。

上官靈燁舉止大氣,哪怕是小口細嚼慢咽,也沒顯出小女兒的羞怯靦腆,反而呈現出一股別樣的優雅。

可能是覺得干吃沒味兒,上官靈燁瞄向了牆邊的兩個小酒罈。

酒罈是陸沉一起拿來的,加起來也不過四斤。

左凌泉見狀,把酒罈全拿了過來,打開了封口,給上官靈燁倒上了一碗。

土法釀製的黃酒,色澤渾濁,味道也算不上好,換作往日,不說上官靈燁,連左凌泉恐怕都不會瞧上一眼。

但正如左凌泉說的,酒的滋味永遠不在酒,而在於環境。

上官靈燁端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以袖遮面灌了一口,還微微品了下:

「嗯……不錯,感覺得比大燕宮廷藏的佳釀都好喝。」

左凌泉抿了一口,笑道:「物以稀為貴。酒用糧食釀造,在這地方比肉都稀有,能喝上一口不容易,自是比宮裡取之不竭的佳釀有味道。」

「倒也是。以前常聽人說『飯永遠是別人家的香,媳婦永遠是別人家的水靈』,得不到的才覺得好,想來就是此理。」

左凌泉對這話可不敢苟同:「飯說不準,但媳婦我還是覺得自家的好,別人家的媳婦,再好看也沒意義。」

上官靈燁聽見此言,抬眼瞄了左凌泉一下:

「你看不上別人家的媳婦?」

「嗯……」

左凌泉正想認真回一句『有夫之婦不可欺』,可話未出口,忽然想起太妃奶奶是大燕朝廷的皇太妃,雖然有名無實,但身份上確實如此。

「這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有一部分,我看上也不能起歪心思……」

「哦?」上官靈燁倒是來了精神,端著酒碗來到側面,輕捋裙擺坐下:

「你意思是,還有一部分有夫之婦,你能起歪心思?哪一部分?仇人|妻女?」

??

左凌泉坐直了些,有些無奈:「娘娘,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像那麼喪盡天良的人嗎?」

上官靈燁上下掃了眼:「像。你連未婚妻的小姨都敢染指,還欺辱自己師長,有什麼事兒是做不出來的?」說著轉頭望向糰子:「是吧?」

「嘰。」

糰子點頭如啄米。

「這不是一回事兒,我和清婉的事兒起因複雜……」

「怎麼,你還想把責任推到清婉身上,說她先勾搭你的?」

什麼叫勾搭?清婉那是霸王硬上弓……

左凌泉很想辯解,但他當時確實沒抗住吳前輩的誘惑,此刻也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嘆了口氣道:

「是我好色,來干。」

「呵……」

上官靈燁勾起唇角,拿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

「痛快,不愧是我鐵族府看中的人。」

左凌泉苦酒入喉,無言以對。

上官靈燁吃了片刻飯,又把臉頰轉過來,好奇地詢問:

「姜怡最心疼她小姨,得知你們的私情……」

「怎麼能叫私情……」

「那叫什麼?」

「呃……唉~」

「姜怡得知你們的私情後,是個什麼反應?以本宮對姜怡的了解,肯定表面不溫不火,內心驚濤駭浪,不拎著包裹回娘家,也會和你冷戰好長時間。我怎麼沒瞧見她有異樣?還是她沒發現?」

左凌泉面對好奇寶寶般的太妃娘娘,有點招架不住,打馬虎眼道:

「清婉勸了下,然後……」

上官靈燁半點不信,蹙眉道:「怎麼勸的?這麼厲害的手段,我得學學。」

「娘娘學這個作甚?」

「把侄女欺負成這樣,事後還能和平相處,這馭人之術堪比帝王心術,比本宮這種只會靠實力碾壓讓下面人聽話的厲害多了,自是得學學。」

左凌泉暗暗搖頭,他把姜怡膝蓋摁在肩膀上,婉婉在旁邊道歉的事兒,哪裡好意思說出口,只能道:

「這手段只對姜怡有用,其他人用不了。」

上官靈燁見此,幽幽一嘆,顯出三分失落之色:

「唉~看來你還是把本宮當外人,罷了,不問了。出來給你護道,落得這般下場,未曾問你要過一分好……」

「不說了,都在酒里,干。」

「幹什麼干?喝酒就得敞開心扉地聊,你小子藏著掖著,喝著有什麼意思?」

左凌泉也不想藏著掖著,但把婉婉和姜怡放在一起疊羅漢的事兒,怎麼當著端莊貴氣的太妃娘娘聊?聊完他形象不就全毀了。

面對太妃娘娘的追問,左凌泉只能和糰子一起化身無情乾飯機器,三句話敬一次酒……

……

長風獵獵,卷著暴雨砸在老舊城牆上。

城牆垛上掛了一片人頭,腐爛得看不出面貌,城牆角全是屍骸,有的剛死不久,有的已經化為白骨,混雜在泥濘地里。

轟隆——

雷光照亮壕溝遍地的道路,一個身披尋常農戶衣裳的白髮老者,不緊不慢來到城牆下,望著滿地屍骸,輕輕搖頭,覺得這麼多死人浪費了,太可惜。

在正道修士想像中,邪道魔頭都是瘋狂、變態、戾氣十足、無所不用其極的模樣,恨不得在胸口掛幾個骷髏頭,睡覺都在白骨堆上。

實際上邪道修士並非如此,都是自幼勤學苦練爬上來的強者,性格可能有偏激的,但絕對沒有傻子瘋子,做事都會過腦子。

就比如說幽冥老祖,他現在需要嘗試用煉魂之術脫離困境,以他目前的狀態,赤手空拳打死幾萬凡人,也不過是費些時間的事兒,但堂堂玉階仙尊,真用拳頭去慢慢殺人,怕是會被道友笑話幾百年的閱歷活到狗身上去了。

在這人吃人的亂世,驅虎吞狼讓兩撥凡人打一架,幾萬冤魂便手到擒來,犯得著自己動手?

要讓凡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自相殘殺,首先得籠絡一群凡人當刀使喚,馬城縣的人太少,發展起來太麻煩,幽冥老祖今天殺那一家四口,打聽到附近有個現成的寧河城,就來了這裡。

今天殺了四個凡人試驗了下煉魂之術,但此地沒有靈氣,難以用術法牽引束縛,凡人羸弱的魂魄離體就消散得一乾二淨,很難納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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