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雲遊 第三十九章 感覺身份反過來了

軍閥割據,殺伐無邊,民不聊生,命如草芥……

這些展現亂世最悲涼凄苦之處的辭彙,在相對繁榮安定的九宗見不到,上官靈燁往日也只能在書籍中了解一二。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想像不到,在沒有仙家和政權壓制的時候,原本安分守己的凡人,也會對其他凡人作出各種天道不容的殘忍行徑,甚至手段不弱於那些最極端的邪魔外道。

來到城牆的軍營附近,還留在縣城的百姓都聚集在這裡求個安穩。

左凌泉和上官靈燁一路走來,瞧見的人都是老弱病殘,無論男女老幼,大半都缺胳膊少腿,能站直走路的都已經紮上了紅頭巾,成為了維持秩序的義軍。

陸沉對此習以為常,甚至說這些人都命好。左凌泉問其緣由,才知道亂局已經持續十多年了。

最初是朝廷的根子爛了,施以暴政酷刑,搜刮民脂民膏,縣城的人被弄死一批,剩下的大半在徭役之中落下了殘疾。

而後天下百姓不堪重負,叛軍四起,馬城縣周邊也是如此。百姓本以為熬出頭,不承想那些個地頭蛇起家的『義軍』首領,在沒了律法的打壓後,作風遠比朝廷要狠毒,搶錢搶糧搶女人,稍有違逆就屠村屠寨,你打過來殺一波,我打過去再殺一波。

到最後糧食都搶不到了,馬城縣這種靠海的地方尚能靠捕魚苟且,內地殘存的百姓,早已淪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亂軍以人為軍糧的事兒也不稀奇。

在這種人命價值比不上一碗米的亂世,能苟延殘喘至今,還能靠在破爛房子里躲雨,可不就是命好嗎,命不好的,骨頭都被人嚼爛了。

上官靈燁緩步走過泥濘土路,距離半坡上的農家小院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瞧見數十個提著刀槍的義軍圍在暴雨下,有血水順著雨水從坡上流下,院子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啼哭:

「爹……嗚嗚……娘……」

「爹……」

聲音來自一名女童,尚且帶著稚氣,旁邊還有個少年的聲音。

上官靈燁走在左凌泉的身後,穿過沉默的人群,入眼是一間籬笆小院,地面全是血污。

戴著紅頭巾的少年,最多十五六,和穿著百家衣剪成短髮的丫頭,哭得已經脫力,癱坐在土牆旁邊,有兩個佩短劍的男子在一旁安撫。

老舊主屋裡擺著方桌,上面有粥碗和菜碟,已經被吃乾淨了,但顯然不是屋主一家人吃的。

提著長槍的男子,和一個秀才打扮的人,站在桌子旁邊,腳下是四具屍體。

縣城根本找不到乾淨布料,僅僅是用床單帳子把屍體蓋了起來,光從輪廓就能看出屍體不成人形,地上的血跡一直流到了門外。

上官靈燁八十年處理的命案不下萬宗,知道凡人的可憐和不幸,但極少親自去案發現場,死傷再多呈現在紙面上,也只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十人以下的死傷甚至難以多留意一眼。

此時瞧見哭得聲音脫力的小丫頭,才真真切切體會到,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後,藏了多少人間生離死別。

她緩步走到台階前,看著快哭暈過去的小丫頭,女人天生的柔腸,讓她想開口安慰一句。

可這種時候能安慰什麼?

以她的閱歷,只能以輪迴無休無止來安慰,告訴他們家裡人已經投胎去了別的世道,過上了好日子。

但兄妹二人若真信了她的話,現在最可能做的,恐怕是陪著家人一起走,逃離這個人吃人的世道,那會像她這種能追求長生的仙家人一般看得開。

上官靈燁站在屋檐外沉默無言,她對老祖的出身有些許了解,本以為那是一段悲慘但很常見的經歷,老祖早就放下了。

如今才明白,老祖為何孤零零在山巔宮閣里坐幾千年,沒有離開過九宗這方寸之地。

因為老祖當年比眼前這個小丫頭更絕望,上官靈燁看到那個小丫頭的眼睛,就已經不敢去換位想像自己經歷這種人間極悲事的反應,更不用說老祖那種全族盡死的極端絕境,恐怕親身體會過那種感覺的人,都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

左凌泉發覺了太妃娘娘眼底的情緒,覺得她越來越感性了。

但親眼目睹這種人間慘劇,還能保持理性不為所動的,連人都不配當,又怎麼配稱仙。

左凌泉沒有打擾上官靈燁,跟著陸沉來到主屋內,半蹲著掀開布看了眼屍體。

死狀慘不忍睹,難以用語言描述,屍體下方用血畫著咒文,組成了一個陣法。

陸沉取下斗笠,來到姜恆旁邊,輕聲開口介紹:

「這位就是剛來的左大俠。這位是姜恆,此地義軍的首腦。」

姜恆看出左凌泉氣質不俗,但此時卻沒了和高人攀交情的心思,杵著槍站在屍體旁邊,開口道:

「屋裡錢財糧食分毫未取,只是把桌上飯菜吃乾淨了。從場景來看,是邊殺人邊吃的,這等惡徒,方圓百里從未出現過,縣城識字的人沒幾個,左大俠可看出寫的什麼?」

左凌泉放下蓋住屍體的布匹,也不好解釋這些魔宗手段,更沒法解釋兇手來歷,只能道:

「巫教下咒的路數,為了殺人而殺人。」

上官靈燁安慰小丫頭幾句後,走進正屋,臉色已經恢複往日坐鎮緝妖司時的冷銳與威嚴。

如今她和幽冥老祖都靈氣枯竭,仇怨都是第二,最主要的就是先恢複實力。

幽冥老祖明顯想以邪道手段殺人獲得補給,此處難以下手,也會去別的地方殺人。而且殺的不是一個兩個,玉階境的修士奪取凡人力量,沒個十幾萬條人命都瞧不見水花,只要不制止,方圓千里都能被屠乾淨。

上官靈燁八十年來都在干『給凡夫俗子當老天爺』的差事,哪怕這裡不是她的轄境,也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她詢問道:

「除了馬城縣,附近可還有百人以上的百姓聚集地?」

聲音很冷,帶著上位者的強硬與霸氣,一開口把屋裡的幾個老爺們都嚇了一跳。

姜恆本以為左凌泉是正主,此時才發現背後的女子才是真高人,回身拱了拱手,斗笠遮擋面頰看不到長相,便也沒細看,回應道:

「匪兵四起,鄉野十室十空,沒幾個活人,不是逃難了就是躲進了深山老林;百人以上的村寨都是兵窩子,附近早沒了,不是死光就是被抓到南邊百里開外的寧河城當炮灰;寧河城是青甲軍的駐地,裡面有近兩萬人,兵馬四千,在方圓幾百里都是土霸王……」

上官靈燁認真聆聽完,覺得幽冥老祖身受重傷,徒手殺兩萬人容易造成大潰逃,反而浪費了『資源』;要殺人補充自身,首選的目標恐怕還是只有不到千人聚集的馬城縣。

「兇手會繼續殺人。你們把人聚集起來,看好糧食,不要分散,只派單人斥候去寧河城盯著,我幫你們守幾天。對方會尋找下一個目標,如果三天內沒在縣城動手,那肯定就去了寧河城。」

上官靈燁想要自身安全,就不能讓幽冥老祖殺太多人恢複實力,必須在幽冥老祖恢複實力前找到並抹殺掉,此舉保護當地百姓的同時,也是在保護自身。

姜恆面對著不容置疑的口氣,作為首領按理說該過問幾句,但面前這女子氣勢太強,一句話下來硬讓他不太敢開口多問,想想還是回頭吩咐道:

「小蘇,把鄉親們都聚集到港口,派人把糧倉看好,有風吹草動立刻通報。」

秀才打扮的年輕人,當即出去傳令。門外一個持劍的漢子,倒是有點遲疑,開口道:

「頭兒,我們本就撐不了幾天,現在又怪事頻發,要不帶隊去投靠青甲軍算了。那邊人多,還能有個安穩保障。」

說話的是曹昕,江湖人出身,對小隊伍前途不怎麼看好,最近一直在勸說。

當然,這也不是唱反調,眼前最合理的選擇就是去投靠大股『義軍』,帶點人手過去還能謀個職位,單幹的話,連吃飯都是問題,還成什麼大業。

義軍中的其他人,顯然也有這個意思,左凌泉其實也覺得把百姓彙集到一處,更好保護。

但首領姜恆,對此卻是搖頭:

「青甲軍的朱武,嗜殺成性目光狹隘,能在一郡一州之地立足,卻難以成大事。我們過去,無非是幫著持強凌弱,讓亂世更亂一些;若是遇上強敵,朱武不會動自己的兵馬,死得最快的就是我們這些過去投靠的人。」

同為江湖人的祝霸,嘆了口氣:

「先活命才能談志向,我們這情況,撐不了幾天,等青甲軍打過來再投誠,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唉……」

一幫子兄弟看著,姜恆也無破局之法,竟然語塞起來。

雖然只是短短几句話,但上官靈燁通過對縣城情況的觀察和姜恆的表情舉止,已經大概明白了縣城的處境。

上官靈燁斟酌了下,開口道:「人窮不能志短。你們先按照我說的去做,順便給我找點紙筆來,我教你們些東西,以後應該用得上。」

姜恆並未理解這句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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